第19章 老师的叮咛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南唐)李煜

进入师范的第一个寒假很快就结束了。

迎春的那场大雪才开始融化,整个大地依然被白色覆盖,在原野穿行的人也能目睹一些房顶或田埂干枯的本色。那是大地本来的面目,刚刚在厚厚的雪被下做了一场冬日温暖的梦,偶尔露脸的春日无法照彻大地的每个角落,那些房顶和田埂在微光的反复抚摸下,成了冬日早早醒来的桀骜不驯者,却不像她小时候见过的在雪野里蛰伏的野兽那样狰狞可怕。

禹蝶对每一场雪的消融都有一种特别的恐惧,与其说是恐惧雪后的枯草荒野,不如说是留恋白雪覆盖的冰清玉洁。

快开学的时候,齐雪和秋蓉来约禹蝶去丁老师家拜年,她俩说放假前跟丁老师都约好的时间。这真是一个太大的麻烦,禹蝶不知道该怎么办。给丁老师拜年是理所当然,但是丁老师要是再提起那个什么“婆家”的话题,她该怎么回应呢?她心中的影子已经不是从前的老班长,是现在的书记同学,她既不能当着丁老师的面说出真话,也无法当着丁老师的面拒绝。这段时间的安宁皆因为她常常想着丁老师却并没有去见丁老师。

丁老师在办公室忙完事情就回来忙乎着迎接她的几个学生,青山和秋蓉先到的,接着是梅民强。丁老师说,强子,马上禹蝶来了,你们俩多交流各自的师范生活,将来我有接班人了。强子心领神会地点着头,说,我们要以丁老师为榜样。

梅民强的爸爸已经调到县职中当校长,他们家也住进了职中,不像当初在红桥中学属于环城郊区,现在他成了真正的城里人,而且他爸爸在这么多学校当过校长和书记,将来毕业留到城里工作完全不成问题。这梅校长教了不少学生,单单把丁老师班上的禹蝶看得像个宝贝,见到她就像个慈祥的父亲一样面含笑意,好像她就成了他的儿媳妇一样。跟强子憨憨的性格不同,禹蝶特别纯净,有灵气,要是他家强子将来能娶到这个姑娘,真是他的福气。梅校长还真用了点心,这两个孩子一进师范,他就找到了丁老师,丁老师也很用心,这次叫来了禹蝶和梅民强。

齐雪和禹蝶到的时候,丁老师已经摆好的节日的饭菜。禹蝶看老班长和半年前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更加腼腆了一些,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她的脸。

我们的老班长怎么越来越含蓄啊。禹蝶想打消梅民强的腼腆。

呵呵,没有呀,我还是跟从前一个样。梅民强轻轻地说,带点紧张。

老班长去了荔阳市师范变得跟大城市的人一样斯文了。齐雪和秋蓉也连连笑说。

强子是成熟了,越来越男子汉了。丁老师是在夸梅民强,禹蝶心里明白。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着现在的学习生活,青山上个学期两次大型考试都在班里名列第一名,秋蓉和吴冬华、齐雪也是居前十五名,禹蝶听着他们这几个在初中很少考过她的同学现在成绩如此优秀,既为他们骄傲又感到无比遗憾,心中的伤痛又涌了上来。

讲着师范和高中的不同,话题也不间断,梅民强呵呵的笑声总是显得特别憨厚又坦诚。

吃完饭后,青山、齐雪和秋蓉去了学校。她们高中提前开学,不像师范学校和小学开学时间是一致的,在一周以后。

丁老师说,禹蝶,你和强子初中毕业后还没有见过面吧,今天时间难得,你们俩多聊聊。

丁老师,我下午还要去一趟伯父家,下次再聊吧。

禹蝶赶紧溜之大吉。要不走快点儿,丁老师在梅民强面前提起婆家这事,禹蝶真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更重要的是,“婆家”这个词难听极了,好像一个女孩子长大了就是要找婆家,而不是找一个自己心仪的白马王子。

禹蝶对她心中敬爱的丁老师这样的措辞难以接受,她觉得女孩子长大了都会摇身变成白雪公主,每个白雪公主都在渴望遇到她的白马王子,在怦然心动中日思夜念着,每时每刻都想看见却又害怕看见。终于有一天,他们按捺不住思念的火花,揭开神秘的面纱,含情脉脉地告白:我已经等了你一千年。

再说了,从前的老班长根本没让她怦然心动过,曾经偶尔的念想也成了昨天,他们之间肯定也说不出那句话——

我已经等了你一千年。

难道丁老师从前不是这样渴望她的白马王子的吗?她应该理解一个女孩儿浪漫的心。

毕竟丁老师是禹蝶起飞的翅膀,丁老师让禹蝶长久地躲进她给她营造的日记里练习飞翔,虽然终点已定,但禹蝶依然感到:一个好的老师对一个人的一生影响是多么深远!

春天正式到来之前下了一场很大的雪,这场大雪在禹蝶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过,尽管她对每一场雪的记忆都一往情深

雪花漫卷,春雷滚滚,禹蝶和周晓泉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周晓泉在下课的时候找到禹蝶,说,开学的时候还想着天气会越来越暖和,带的衣服不够防寒,要不要一起回家拿棉衣。

放学了,两个人一起沿着朝北的公路往家里走。

进入师范学校以来,禹蝶和周晓泉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这样并肩行走,而且是行走在漫天飞雪之中。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想找点并行于风雪中聊天的合适话题。

班里好多同学在议论寒蝉高傲,还说他有些虚伪。你好像对他挺有好感的,禹蝶,你可得小心一点,别让自己掉进陷阱里去了。周晓泉貌似一副知心朋友的关切之意,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话匣子。

周晓泉在禹蝶面前的小心翼翼由来已久,一向嗜睡的她因为父亲位居镇重点初中红桥学校名师之列而获得复读资格,而在预考中又获得父亲的同事她敬爱的丁老师的特别关照,把座位安排到禹蝶的旁边。

丁老师的反复叮咛让禹蝶心生反感,但她一向尊敬她的丁老师,把答好的试卷摊开到桌子的边缘,晓泉的那双小眼睛特别聚光且一点也不近视,瞟一眼就写得特别欢畅。预考的成绩理所当然地超过了比她周晓泉成绩好的菊姐和李晗,在明文规定复读生不能读师范的红色文件中,一路挺进倍受瞩目的师范校园。

周晓泉的苗条身段和交际能力让她很快在师范校园发挥了用武之地,这儿本来就是一个全面发展的地方。

禹蝶一向以自己看问题的真假为标准,无论别人如何传言,如何规劝,此刻周晓泉的一番良言对于她来说既没有感到寒冬的暖,倒有点六月的寒。这倒也没什么,反正寒蝉同学在她禹蝶的心里还只是个挥之不去的影子,但她一直不能接受的是这周晓泉什么事情非要跟她达到同样的标准。

前些日子,禹蝶的好友李晗从外省给禹蝶寄来明信片,周晓泉看见了还要吃几分醋,似真似假地怨道:“李晗一走就把我给忘了,怎么只记得给你寄明信片呢?”这李晗与她周晓泉的相处也不过八个月,因为没考上师范也没考进高中,才去了外省复读初三。

禹蝶听到周晓泉类似善意的提醒,尤其是“别掉进了陷阱”这样的警告第一反应是用词低俗,令她生厌。但她还是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毕竟她们一起行走在一场罕见的暴雪之中,脚下的积雪已经淹没了她们的鞋子,有时候一脚踩下去好像踩进了深不见底的洞。她们不得不相互搀扶以保持身体的平衡,才能一步一趋地前行。

被积雪淹埋的马路上根本不是马路,也没有人走过,一阵闷雷从灰蒙蒙的天空滚过,惊煞了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她们不得不搀扶得更紧一些。

禹蝶在这一阵春雷中略略整理好情绪,随口说道,那你对寒蝉有好感吗?

周晓泉一时语塞,你这个坏家伙咋这样问我呢?

据我观察,对寒蝉有好感的人挺多的,但他不一定都会有好感吧。晓泉,说真话,孔庆国对你是不是也有好感。

孔庆国就是一个热心肠的人,看到谁有困难第一个就上前献爱心。

哈哈,那他对你不仅是献爱心,有没有献过殷勤?你的魅力也够大呀,亲爱的晓泉,教体育的周老师喜欢你的眼神如隔三秋,羡慕嫉妒哈。不过你放心,我们一点儿也不会恨。禹蝶文绉绉地回应着晓泉的妙语连珠,一下子让晓泉有点招架不住。

你这个坏家伙一说起话来,就想用文学词语攻击人。说实在话,你说的这两个人我还真没有把他们放在心里。孔庆囯父母双亡,还要关照两个弟弟的生活,那是完全不可能和他走到一起的。周老师就更不可能了,他处于失恋状态,只想找个理解他的人倾诉一下苦恼而已。我跟他们交往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根本不像你那么容易动真感情。

周晓泉的可爱之处就在于她始终能在禹蝶面前把禹蝶当作她最好的朋友,摆出她那副对友情无比真诚的模样,就像她从考场出来笑咪咪地讲述着作弊的乐趣一样。

这种不可思议也只是禹蝶的一知半解而已,至于其他人对周晓泉的看法,她无从知晓,也不想知晓。对于不是一路的人,禹蝶向来的态度就是淡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