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雾失前途

  • 秋色深处
  • 推剑
  • 9954字
  • 2020-03-03 15:13:04

1 红尘拂面

虽然离开学还有一周时间,但学校里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易龙出轨的事已经传遍校园,也难怪,第一天开会时,张倩的姐姐就到学校里大闹了一场,要求学校开除易龙,说他是衣冠禽兽,不能为人师表,如果校领导不开除他,她就到教育局去告。也不知这个姐姐是怎么想的,这一闹是解气了,但于事无补,而且让张倩在学校里抬不起头,只能请假,暂时回避。

也许易龙提前听到了风声,那天他没有参加学校的会议。

李明问罗素友:“你最近见到易龙没有?”

“没有,补习班结束后我就没见过他。昨天给他打电话也没接。”

“最近我也没见过他,上次给他打电话,他说在外地。”

罗素友叹口气,说:你觉得老易会不会真的离婚?”

“我看有点危险。”

“不至于吧?都十几年的夫妻了,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你懂什么,这事我见得多了。这男女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颗水果,爱情是那汁多味美的果肉,而婚姻是那果肉包裹的果核。所以啊,大多人都喜欢吃那可口的果肉,不喜欢那果核。”

罗素友说“你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要是按你这个理论,出轨是不可避免的了?”

“当然不能说是不可避免,如果你想纯洁一点,那就管信你的脚和手。”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说做你该做的事,去你该去的地方,这样才行,坐怀不乱的只是极个别的人。如果易龙不去请那位美女老师,就不会有这档子事。”

“按你的意思,大家都当和尚就天下太平了。”

“你也不用抬杠,我们没有必要考验自己,其实大多数人的意志都是薄弱的,是经不起考验的。”

罗素友不愿再讨论下去了,他终于明白李明为什么对他的妻子管得那么严了。李明的妻子很漂亮,原来是一个酒吧里的歌手,一次李明和朋友一起去酒吧喝酒,正好碰上她唱歌,顿时便被吸引住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惊为天人。然后他便展开疯狂地追求。当时大家都不看好他,但爱情这东西让人说不清,李明本来算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但自从认识了他的妻子,便也学会了浪漫,挖空心思讨好她,今天请吃宵夜,明天请看电影,送花,送口红,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妻子后来接受了他,而且为他做了很大的牺牲,她辞去酒吧的工作,去一家超市里卖化妆品,真是士为知已者死,女为悦已者容。

虽说如此,当初大家还是不看好这一对,感觉两个人的背景反差太大,经不起生活的考验,但人生难测,原来被称为模范的易龙夫妻走到了离婚的缘,而不被看好的李明夫妇依然情同新婚。

一个星期后开学了,易龙还是没来,不过张倩来上班了,爱说爱笑的她,现在却变得神情木然。罗素友在心里叹口气,希望她能早日走出阴影。

开学后的生活繁忙起来,英子走了,安华不在家,婷婷的衣食住行都要罗素友安排,倒真有点手忙脚乱。婷婷依然保持着懒和得过且过的状态,罗素友认为不必要提醒一下她。

星期六晚上,婷婷在客厅里看电视,罗素友说:“婷婷,这次考试不理想啊。”

婷婷无动无衷。

“这样的成绩很难考上好学校。”

婷婷很不乐意地说:“我也想考好。”

“可是你努力了吗?”

“我怎么没努力了?”

“你暑假里看了多少书。”

“那也不能让人家一天到晚都学习吧!”

婷婷叭地一声关掉电视,回到自己屋里,咔嚓一声锁上房门。

罗素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烦恼地想,不求上进,还听不进劝。

或许婷婷也想学好,大概是学习方法不对。不过对于学习方法自己也跟她说过好几次了,究竟是什么地方出错了?一个人有了目标,那么他就会围绕这个目标来学习知识,积极行动。但为什么有的学生明明知道学习的重要性,方法也对,就是学不好呢?

对于婷婷的束手无策也影响了他的自信心。面对着新一届的学生,罗素友忽然感觉没有把握,有种无力感。这种感觉是他从教近二十年来第一次。

他知道每届学生总会有那么几位成绩出众的学生,当然也会有几位怎么都教不会,每次只考几十分的学生,过去他总认为是自己没有做到位,加上学生没有努力导致的,总是抱有希望,而现在他忽然没信心。这种无力感来自于婷婷,然后传染到他对班上的每位学生的认识。他现在感觉学生学好学坏和自己的关系不大,自己能做的真的很有限,并不是自己想让他们有理想,努力学习他们就会这样做。更重要的是,即使学生自己想这样做,也不一定能做到。

或许婷婷真的是这样,她也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也立志考上好学校,但她却没有行动。

周末安华回来后,罗素友说:“婷婷喜欢吃烧烤,我们去文化路新烧烤店吃去吧?吃饭的时侯你也说说婷婷,这次考试很不理想,再不努力就晚了。”

安华叹口气道:“我说她也不听,我试试吧。”

烧烤店里人不少,三个人找了个桌坐下,罗素友正好面对门口,一抬头却发现孙子强和咨询所的那个李老师,还有一个灰白头发的五十多岁的男子一块往里走。罗素友觉得那位灰白头发的男子很熟悉,在哪里见过?对,咨询所的张居易!罗素友见过他的照片。他们怎么在一起?罗素友一愣神的功夫,这三个人上楼去了。他看看安华,她正在叫服务员,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三个人。

那天他送高俪回去后第二天,罗素友便把情况告诉了安华。安华说她会告诉孙子强,下面的事他不用管了。从那以后罗素友就没有再见到高俪了。这次孙子强回来,可能是高俪的病的确是好了,所以特意来感谢张居易的。但自己和安华不也操心了吗?为什么不请自己吃饭?

罗素友有点愤愤不平,想告诉安华,但一想,本来就是一个偶然的事件把两家人联系在一起,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各走各的路。再说了,孙子强不也帮过安华了吗?也许孙子强刚回来,说不定过两天就会请自己一家去吃饭,也很有可能。但可以肯定的是高俪的确不再需要自己去送她了,想到这里,罗素友怅然若失。

工作刚走向正规,学校里又出了风波,听说校长决定购买指纹机,让老师们上下班指纹签到。这下可犯了众怒,虽然没有当面反对,但私下里已经把校长过去的所作所为都揭露出来了,像什么建新教学楼受贿;购买高档进口车自己用;与学校里的一名女教师关系暧昧;教委来检查时,组织老师造假,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

有一名老教师最为激进,写了一份声明,说校长从不坐班,有时一个星期都见不着面,却要求老师一天到晚呆在学校里,把学校当成监狱,还说上课时必须上课是老师的职责,但没课的时候,老师有权自由安排自己的工作。当然最主要的意思是坚决反对指纹签到。听李明说还真有几个老师在上面签了字,罗素友可不敢在上面签字,于是他处处小心,见到那位老师过来就赶紧躲开。可这也不是个办法,他担心有一天会被堵在办公室里。好在没过多久,这场风波就过去了,校长也许听到了风声,不再提指纹签到的事,罗素友也不用害怕见到那名老教师了。

清早天气已经转凉,颇有点秋意,然而中午依然很热,夏天还未走远。

一天晚上,手机来了个短信,罗素友以为是垃圾短信,打开一看,心里一阵惊喜,是高俪发过来的:明天晚上有空吗?来我家吧,请你吃饭。

其实这些天他心里总是在想着孙子强什么时侯请自己吃饭,今天终于等到了,虽然有些晚,但说明他们没有忘了自己,这就行了。

罗素友回道:当然有空,明天一定去。想想觉得不妥,又改成“有空,明天我会去。”又想了一下,最后只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高俪的回复也简单:等你。

罗素友的心情莫明其妙得激动起来,他有点坐立不安。这是怎么了?

算算一个多月没有来这里,但罗素友感觉好像有一年没来似的。月季花依然开得热烈。他在花前看一会儿,绿叶红花,生命真的好美啊!想来现在的高俪也一定恢复正常了吧?

小惠没在院内,罗素友按了下门铃。很快小惠就走了出来,小声地问好,指了指楼上说高俪姐在画室。

凭直觉,罗素友知道孙子强没在家。今天来的路上他就仔细想了想,高俪的短信里没有提孙子强,是不是他有急事回广西了,安排高俪请安华和自己在家里吃饭?那也应该等安华周末回来再请才对。不管他了,随他去吧,即来之则安之。

罗素友走进客厅,发现变化不小,客厅里沙发换了一套新的。原来摆放的两棵发财树也没有了。墙上的两幅油画也都换了。一幅是倪云林式的山水画,另一幅有点抽象,大概画的是白桦林。

高俪在楼上叫他:罗老师吗?上来吧。

高俪正在画室里。画室的光线比过去亮多了,有一扇窗子的窗帘拉开了,桌子上铺着一块红布,上面放着一只盘子,盘子上放着几只苹果,原来高俪正在画静物。

罗素友仔细看了看高俪,发现她也有变化,头发剪短了,人更精神了。

罗素友说:“你好,你是不是胖了?”

高俪轻轻一笑:“你骂谁呢?你才胖了!”

“这怎么会是骂人?胖点有什么不好?只有像我这样的劳碌命才吃不胖,”罗素友说,“子强又去外地了?”

高俪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指着画架上的画问他:“这幅画你觉得怎么样?”

罗素友说:“嗯,还不错。”

“你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吗?”

“你不是请我吃饭吗?”罗素友笑着说。

“你信了?其实我是想让你当我的模特,这段时间画这些水果花卉我都画腻了。”

罗素友说:“行啊,你为什么不画小惠?”

“她也烦了,怎么,你不想当我的模特?”

“没有。你是想让我站着还是坐着?”

“站着挺辛苦的,得十几个小时,你还是坐着吧?”

“十几个小时?那我还是坐着吧。”

罗素友搬来一把椅子,坐下来。

高俪让罗素友侧着身子坐,罗素友不愿意:“这是我第一幅画,你还是画我的正面吧。”

罗素友想看着高俪画,要是侧着身子坐上十几个小时多没意思啊!

高俪说:“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像蒙娜丽莎那样露出四分之三的脸最美吗?”

“算了,我一个男人要这么美干嘛?”

高俪笑了笑,说:“好吧,你想怎么坐就怎么坐吧。”

高俪打开一盏台灯,调好光线,就开始动手调色,准备画了。

罗素友问高俪:“你画的时候我可以说话吗?”

“当然可以了,不过不能动作太大,大笑不行,痛哭也不行。”

罗素友笑着说:“画画又不是打架,我哭什么?你这段时间都在家里画画?”

“嗯。”

“不出去走走?”

“这样挺好的。”

“那不行,现在天气这么好,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好啊。”

高俪说:“有时也出去。”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天天画画,烦不烦啊?”

“也不是天天画,有时也看看书,弹弹琴,听听音乐。”

罗素友心里想,这有区别吗?都是闷在家里!

时间过得真快,不一会儿外面暗了下来。这时候小惠在外面喊高俪:“俪姐,饭做好了。”

高俪停下来,说:“行了,不画了,以后有时间再画。我们吃饭去吧。”

“我就在这儿坐了一会儿就让你请吃饭,那多不好意思!”

“别急,这画得好几天画,以后没事还得叫你来,到时侯就不一定管饭了。”

“这个,过分了,今天我得多吃点。”

别看小惠不爱说话,做起事来却让人另眼相看,几个菜做得有模有样的。

高俪说:“工作餐,四菜一汤,简单点,别见怪啊。”

罗素友问道:“小惠呢?她怎么不来?”

“她减肥,晚上不吃饭。”

高俪举起酒杯,说:“谢谢你前一段时间帮了我那么大的忙。”

罗素友说:“举手之劳,客气什么。你自己喝点吧,我不能喝,等会儿还要开车。”

高俪没再劝他,让他以茶代酒,自己斟上一杯红酒。

罗素友说:“你的酒量不错吧?”

高俪苦笑着摇摇头,说:“我是去年才开始喝酒的,过去我基本上不喝,喝一点就难受。去年冬天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有个女的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你大概知道我是谁。我说,我不知道你是谁。她说,难道你没听说孙子强在公司里有一个情人吗?那就是我。全公司都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那个女的又说,我想我们三个人的之间的事该有个了结,因为我怀孕了。你可以出来一下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到你家去也行。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直接挂了电话。说实话,我当时并不意外,其实有一段时间我的确这样怀疑过,现在终于证实了我的猜疑。挂了电话心里一片空白,只是感觉胃里很难受,我找到一瓶白酒,还剩大半瓶,一口气就喝完了,又找了瓶红酒,怎么也打不开,结果掉到地上,碎了,当时看着地上像血一样的红酒,心里特别空虚,心想活着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于是我找了块碎玻璃划破了手腕。真痛,那是一种钻心的痛,不过看着血流出来时,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我想生命马上就会随着着这血液慢慢消逝,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罗素友非常意外,没想到高俪的身后居然有如此沉重的故事,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天他提起易龙的事,高俪反应会那么大。

高俪冲他苦笑了一下,说:“可是我没成功,小惠听到楼上有动静,就上来看看。那次酒醒后,我一直不敢面对事实,我不敢到外面去,不敢接电话,只有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才感到有点安全感。也是从那时起我才开始经常喝酒。酒量也越来越大,但酒只能麻醉自己,解决不了问题,就像伤口没有清理干净,只是简单地从外面缝合,伤口当然无法愈合。

李医生曾经问过我,让我做出一个选择,她说如果我选择婚姻继续,那是一种治疗方案,如果选择离婚那又是一种治疗方案。那天在公园里,我忽然想明白了,你说得对,纠缠于过去没什么意义,还是与过去一刀两断了好。

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淡——这可能是我的原因,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或许这次的婚姻出现问题,我有很大的责任。想想当年我真够愚蠢的,是虚荣心害了我。我只想离开我妈和我姐,孙子强的条件不错,虽然她们都不同意,我还是自作主张,匆匆忙忙地把自己嫁了。自己做错了事自己要承担后果,怨不得别人。

当然,再说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婚姻已经没有存在的理由了,就让它结束吧。所以上次你送我回来后,我就打电话让孙子强回来办了离婚手续。

人啊,有时侯真的不能细想,真没意思。”

高俪说得很混乱,说完这些,像是累了,靠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酒怀,好长时间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冲罗素友笑了笑,说:“跟你说这些,你没有烦吧?”

“不会,不会,你做得对,不管什么事都要勇敢面对,有什么烦心的事就说出来,这比一个人在心里闷着好多了。忘记昨天,从头开始。”

高俪举起酒杯:“来,为明天干杯!”

罗素友虽然没有喝酒,但回去的路上,却感觉精神有点恍惚。他放慢车速,努力集中注意力,但还是不行,索性把车子停在路旁。他来到金水河边,慢慢地整理自己的思路。许多以前存在心里的关于高俪和孙子强的疑问都有了答案。虽然离婚不是一件好事,但如果真如高俪所说的那样,这样的结果对于高俪来说无疑是一种解脱。

他又想起在餐厅里看见孙子强的那件事,那一定是回来办离婚手续的。他那天有说有笑,看来心情不错,看来他也厌倦了这场婚姻,但他为什么和张居易李若英他们一起去吃饭?感谢他们治好了高俪的病,顺利地离了婚?大概是吧。

2 歧路亡羊

安华开始的时候差不多每个星期天都会回来。一般都是星期五晚上回来,如果星期五下午有事,她也会在星期六一早赶回来。仅仅三个多月,安华就变懒了,经常是隔一个星期回来一趟。她的理由是太麻烦,坐公交车,坐客车,然后换火车,最后还要罗素友去火车站去接,现在街上动不动就会堵上,在家只能待三十多个小时,如果星期五下午有事一耽误,就只能等到星期六才能回去,那样的话在家也只能待二十多个小时,而路上要折腾几个小时,想想就累。

罗素友感觉安华说得有道理,但他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安华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就拿他来说吧,刚开始很不适应这种分居生活,一到星期五就打电话问安华什么时候回来,老早就开车去火车站接她。后来就嫌麻烦,让她自己打车回来。当然安华走的时候他还是要开车去送的,因为到了临时停车点安华下车他就可以回去了,不像接她时,要费半天的时间找停车位。

这次把安华送到火车站时,天忽然下起了小雨。罗素友喜欢在雨天里开车。于是他便漫无目的开着车在这个城市里游走。

人就是这样,谁也不能预测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就像恋爱时如胶似漆,但蜜月一过,便开始争吵,彼此厌烦。当然你不能说当初的海誓山盟是虚情假意,只是时间改变了人们。易龙现在在哪里?还有高俪,不知道他们的感情因为什么出现了问题,但像孙子强这样成天在外面为生意应酬,奔波,而身边的诱惑又多,时间一长,难免会感情出轨。高俪现在怎么样了?

罗素友忽然一个急刹车,后面的车差点追尾,他连忙把车驶离主路,定了定神。抬头望望前面月亮湖小区的大门,心中有点因惑:怎么到这里了?回家根本不会路过这里。自己也根本没有打算到这里,所以刚才发现到了这里才会下意识地一个急刹车。

也许是前一段时间走习惯了吧?不,是自己想到这里了,是潜意识里想到这里了!因为这几天来总是在等高俪给自己发信息,有事没事总是拿出手机看看,自己的确在等待高俪的再次邀请。自己在内心深处是渴望再次见到高俪的,今天走到这里,看似无意,实际上是有心的。

高俪是不会再邀请他了,换作自己也会这样,那为什么自己不去找她呢?这几天自己在躲避什么?是因为知道高俪现在病好了,单身了,找她没理由了,不方便了,还是因为自己被高俪的遭遇吓住了?

很有可能,这种感觉就像校长安排自己去担任学校最差的那个班的班主任一样的感觉。以前也知道高俪有抑郁症,而且还自杀过,但那时自己就是来回接送他,有咨询所的医生负责治病,有孙子强,安华他们在背后支持,现在知道了她所遇到的问题,而且是自己一个人面对,他有点害怕,有点犹豫了。

他在小区门前停了好长时间,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主动去找高俪。

小惠没有在院内。他按了一下门铃,小惠很快就走了出来。

“小惠,的你月季花还开的那么好,我阳台上的那盆一朵也不开,什么原因啊?”

“罗老师,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月季喜欢光和肥,你把它放在阳台上不生红蜘蛛,不死就已经很不错了,就别指望它开花了。”

“也是,也是。”罗素友等待高俪在楼上喊他,但没有。

“你俪姐没在家?”

“在楼上画室里。”

“我上去看看。”看来高俪可能是没有听见。他一边上楼一边想,怎么向她解释自己来这里?为了向小惠请教?自己都不信。

高俪站在画室门口,看见他便笑了笑说:“我就说嘛,你不会吃过饭,赖帐,不来当模特了。”

“不会的,这几天忙,今天有空这不就过来了嘛。还是上次那姿势,对吧。”

“不忙,先喝杯茶再说。”

罗素友看了看上次高俪给自己画的画像,只是简单地画了些线条和色块,看不出什么,便说道:“你不是想把我画成抽象画了吧?”

“抽象有什么不好?要是毕加索给你画一张,你还求之不得呢。”

“我是普通人,你没听说吗?印象派是普通人能理解的最后一个画派。你把我画成印象派的我还能接受,再深刻了我就欣赏不了了。”

“这就不对了。你不是说过吗?艺术是艺术家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工具。我画你是为了达到我的目的,与你何干?”

“你现在是什么目的?”

高俪笑道:“我现在的目的就是把你画丑。”

“我不信,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谁会干啊?”

“怎么不利已了?我想丑而丑至,我自然就满意了,高兴了。”

“不是,我意思是你不该有这种想法,你应该把我画得美一点,这样也不耽误你高兴,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偏不,我一定要把你画得奇丑无比,你理解不了吧?”

罗素友看着灯光下高俪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心里一动,他忽然有点理解易龙了,恍惚中忽然问了她一句:“你相信潜意识吗?”

“你意思是说我丑化你有什么潜在的目的?没有,我的目的很单纯。对了,你不是不承认有美的东西吗?”

罗素友忙收回心思,想了想说:“对,潜意识。我也不是不承认有美的东西。我只是认为艺术品就像奢侈品一样,自抬身价;像宗教一样,藉慰心灵;像书信一样,表达观点。这些都好理解,唯独这个美不好说,美的标准是什么?或者换句话,达到了什么目的,人才会产生美感?我认为那些声称追求美的人,在潜意识里有其它目的,比如名利,或者干脆是像你这样的,为了报复。当然这些想法,艺术家本人也没有意识到。人的情绪是由目标引导的,不应该把美感作为目标,本末倒置是不对的,一定预先有了个潜在的目的,比如满足人的征服欲啦,控制欲啦……”

“打住!再说下去还不知什么欲呢!我不信潜意识,我觉得那就是一种比喻。你坐好了,我问你,艺术为什么不能为了美?西方文艺复兴时的米开朗基罗,拉斐尔,宋代的花鸟画家,不都是为了追求完美吗?”

“他们的目的满足别人的爱好。”

“那别人的爱好是什么?还不是爱美之心吗?”

对呀,欣赏者满足了什么欲望?不对啊,说得不是创作者的想法吗?怎么又扯到欣赏者那里了?罗素友也糊涂了。

3 山重水复

星期天安华回来时发现婷婷房间里有几只方便面袋子,便唠叨着,说婷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要吃这些垃圾食品,又埋怨罗素友没有管好。罗素友担心婷婷会说他晚上经常不回家,所以一个人下方便面。他紧张地思考着怎样掩盖过去。还好婷婷没有多说什么。罗素友便岔开话题,问她准备给婷婷做什么好吃的,又告诉她易龙回来了。

“又去学校了?”

“是,不过是来办离职的。”

“离职?”

“是,看来是破釜沉舟。”

安华不满的反驳道:“什么破釜沉舟,这叫鬼迷心窍!”

罗素友和李明对于易龙的毅然绝然也大感意外。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离开学校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就是像李明这样已经有了不少积蓄,可以说是达到小康水平的人也不敢轻易提离职。

“他主要是抹不开脸,”李明分析道,“学校让张倩姐姐这么一闹,他没脸回来。家里吧,他妈要和他断绝关系,住到他姐家了,不见他。那个英语老师已经离婚,他现在想回也回不去了。”

罗素友说:“可能他又找到好工作了吧。”

当安华走后,罗素友也认真反思了一下,这段时间的确忽视了婷婷。平时中午在学校里吃饭,晚上回来吃,自己却在高俪家,这有点不像话。于是他便问婷婷:“你晚上想吃点什么?”

“随便。”婷婷隔着房门答道。

“出去吃吧?”

“不去了,在家随便吃点就行。”

罗素友现在也怀疑安华调到那么远的地方是不是一种错误。虽然工资是涨了不少,但这真值得吗?现在婷婷一回到家便关上房门,也不知她在干些什么。安华说她天天给婷婷打电话,但那毕竟没有在身边陪伴的好。

他想多在家陪陪婷婷,但高俪家对他有了巨大的吸引力,有一天不去,他就感觉难受。有一次考试后因为阅券,再加上安华回来两天,总共四天没去,他就像丢了魂一样。

送走安华他就去了高俪家。高俪正在画静物,窗边的桌子上铺着一块红布,一瓶水里插着几只百合,近处摆着几只苹果。

“这两天学校考试,忙不过来。”

“没事的,我这是画着玩的,有空就来,没空就别来了,不能耽误你的正事。你不来我可以画画静物什么的,一样的。”

“为什么你们这么爱画苹果?它们有什么好画的?”

“你是想说画苹果怎么能与一般群众区分开来吧?这个学问大了。文艺复兴前,苹果是扁平的,装饰性的,画个轮廓,再平涂上颜色;文艺复兴时就有了透视光影色调,变得立体真实起来;等到了印象派,画家们会把它们拿到室外,在自然光下,它的阴影,色调还有透视都与室内不一样了;塞尚对印象派不满意,他决定按自己心中的想法去画,不再管什么透视,真实,只要能画出心中的感觉就行了;最后到了立体画派这里,他们会把苹果的可见面与不可见面同时画在一个画面中。你看看,花样多不多?”

“笔墨当随时代嘛,同一样东西,不同时代的艺术家们会有不一样的看法,所以说美这个东西有没有还尚存疑问。”

“这不是否定的理由。好看的衣服只有一种吗?”

“也对,一定有个我们意识不到的知识,标准,评价过程。”

“又是潜意识?既然意识不到,那不是瞎编吗?”

“推测到的。”

“顶多算是类比。说这个又扯不清了。你要是没事,还坐那椅子上吧?”

“好啊。”

“我给你放点音乐听听,别再给我讲你的那些歪理了,好吗?”

罗素友笑着点点头。

高俪打开音响,放的是D大调卡农。

像两只蝴蝶在阳光明媚的窗前飞舞追逐。

“这个喜欢听吗?”

“喜欢,婷婷小的时侯弹过,挺好听的。不怕你笑话,我有时觉得那时侯在婷婷琴校里听的曲子都好听。”

“我理解,一是因为她们学的都是经典的曲子,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你带着感情在现场聆听,这和听CD,看电视感觉完全不一样。你听过音乐会吗?”

罗素友有点不好意思,说:“如果学校组织的不算的话,就没有。”

“等有机会了我请你去听听,感受一下。我送你的CD听完了吗?”

“听过了。”罗素友听过一次就没有再听了。

“再给你两盒。”

“我看你画室旁边就是琴室,为什么没听过你弹过?”

“我业余水平,拿不出手。”

也许是因为天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惠上来问晚上吃什么。

“罗老师,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罗素友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但婷婷自己在家里,她是不会自己做饭的,只会下方便面。他想打电话安排一下,让她自己到街上去吃,但当着高俪的面,他最终没有打。

等到九点多回到家里,他发现婷婷自己果然是下方便面。他心里有点内疚,便说“今天有点事。以后我要是回来晚了,你就自己上街吃点,我给你钱。”

“我有零钱。”

“那好,吃点有营养的,别总吃些垃圾食品。”

“嗯。”

罗素友决定不去高俪那么勤了,三四天去一次。

他下定决心,终于等了三天才去。刚到高俪家门口,小惠就从里走出来,把他迎到客厅然后才小声地问他:“罗叔叔,你这几天怎么没来?”

“学校事多,没空来。”

“哦,这样啊,你有空了就一定要过来啊。”

“为什么?”罗素友心里想是不是高俪让她这样说的?

“俪姐在家总是闷闷不乐的,你来了她才开心点。”

罗素友心情很复杂,他对小惠说:“你没事的时侯和她一块上上街,散散步。”

“去过两次就不愿意去了,成天呆在画室里,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你晓玲姐呢?她这段时间来不来?”

“她不一定什么时侯来一次。”

“好的,我知道了,你别太担心,你俪姐就是这性格,慢慢来,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