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每每浮现在我脑海的,是陈心铭父母在我面前哭泣的场景。跪在学校行政楼的地上哀嚎。疯了似得抓着医生的手,问:“我的女儿还有救吗!她怎么了!”
紧接着,躺在了地板上,完全没有老师的身份,泼妇,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泼妇,像是站在街角衣着破烂的疯子,蹲在地上傻呵呵的笑,看着路人走来走去,对他们笑,诡异的笑容。
陈的母亲依旧疯了,躬着腰的中年男子带走。那个男子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眼熟,貌似是在本地台的新闻见过几次。但他此刻的身形和电视上相差太多,腰弯的像是快七十的老人,眼神中的冰冷和绝望刺骨一样。他直接拖着陈的母亲离开了。狠狠的撞了我一下,然后开车去了医院。
那天,学校放假了,都放假了,校门很快就堵住了,没有人能进去,学校里的人也很快被赶了出去。学校领导急匆匆的赶过来,脸上全是惊慌。
我像是失魂了的可怜人,拖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回家。我想把陈的母亲拉起来,可是她僵硬的胳膊上满是青筋,眼泪连成线顺着脸的形状落到头发,耳朵,地上。眼角的皱纹出现了血丝,睁的老大,看着地上尚未凝固的鲜血,想着自己的事。风拂过春天的树,什么都没有带走。
她的母亲在想什么,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关于陈,我清楚的知道,深爱她的母亲。关于陈的死,我却什么也不知道。有很多人看着我,眼睛是会说话的。他们的心里在说什么,我能看出来,无非是什么想安慰我的和对我感到鄙视的。
我慢慢的闭上眼睛,直到一个人拍了我的肩膀,说:“没事,没事的,是不怪你的。”
好累啊。真的,一瞬间感觉到好累,太空都变成黑色的了。不对,太空本来就没有颜色。
这之前,我和陈出逃了一天。
我对自己没有发现异常而感到深恶痛绝。
家里是空无一人的。父母是出去了的。我走进房门,没有理会在脚步欢迎我的狗。我只感觉到累,我什么也不想说,空气里残留的气味,是陈来做客留下的吧。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我还能闻到那股子味道。我没有想哭的感觉。
进入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然后反锁。我从来没有反锁过门。拉上窗帘,我顺着墙滑到地板上。
书桌上放着水瓶,我喝了一杯。还是好渴。就又喝了一杯。那种感觉怎么也消不掉,我的肚子已经都是水了,可我还是渴。
我的心是冷的了,血从心流过去,也是冷冷的了,我的身体里流淌着血液,冷的不能再冷了,我只好拿出厚外套,套在身上。可是什么用也没有,我感觉外套被冻的僵硬。
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我想这辈子都明白不了,因为那过于神秘,像是太空的颜色,浓浓的隐藏在云,太阳,,光线下面。
窗户透过了风,我想关上窗户,却看到了外面彩色的世界。是色彩鲜艳到浑浊的,浑浊到了虚空一样的地方。没有人看到明白,怕是在死的前一秒就知道是什么样子了吧。看看吧,你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样,浑浊到无法无天,到了生命的尽头,在死的前一刻,或许就知道了。
闭上昏昏沉沉的眼睛,希望醒来已经是新世界。
“思远,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可要坚强的活下去啊~!”
“你在说什么傻话,怎么会不在呐,你不是说会陪我的嘛”
“我说的是万一,万一我不在了,你好好活着”
“是,不过你要是不在了,我怕是会想你想的眼睛都哭瞎,然后精神失常,住进精神病院,彻彻底底的等着死的那天,去地下陪你”
“可千万不要这样”,她认真的盯着我的眼睛,拉着我的手,紧紧的攥着我的五指,眼睛上也是那样认真用力:“千万要活下去,不管任何人,活下去,当是为了我活下去!”
“嗯,我知道了”
“答应我,一定活下去”
“一定”
“真的一定”
“真的”
“其实我很想陪你,陪你好久好久,久到你厌烦了我,然后对我说:‘我已经厌烦你了’,之后我一个人哭着跑出去,再也不回来,让你对我怀一辈子的困苦之情。一辈子对不起我,一辈子活在愧疚里。然后哩,在你失望至极的时候,我就回来,你呢,一看到我,就上来紧紧的拥抱我,哭着像我道歉,再和我白头到老!”
“我觉得是能实现的哩”
“我也觉得”
我甚至可以想起来她那天是在说哪句话速度时候摘下发卡,又在什么时候戴上。然后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要在那个晚上,告诉我一个秘密。
那个晚上,我们是相拥而眠的,在旅馆的房间里,我搂着她的身子,在床上抚摸着她。然后她说很累,想要睡觉了,随我怎么做了。
“真的什么都可以做吗”
“真的,是随便你的了”
她的语气很正常,我没有吐出什么不情愿的事情。
我只感觉到罪恶感,刀在刮心一样。我感觉自己真是一个卑鄙的人。
“这种事没有什么要说对不起的,我也是很乐意这么做。”
之后的沉默是什么也没有的,像是雨落在草地,寂漻无声。我抱住她,紧紧的搂在抱住。然后倾听她的呼吸,一次一次的数,像是打电话一样,也是在数她的呼吸。
“你不是说什么晚上要告诉我给秘密吗”
“那个吗,我以后再说吧,反正我不会丢,我这么大个活人”
第二天,起床后身边就已经没有人了。
清晨的学校发出一声嘭的巨响,惊扰了旅馆里昏黄的灯光。
之后我的记忆就是模糊的,模糊到眼前的人都分辨不了即使是站在面前两米的位置,我还要问:“你是谁啊”
无边无际的东西,怎么可能属于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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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远,快出来,你怎么了,怎么锁门了!快出来!”
门外是我母亲的声音,她在焦急的等着,等我打开门。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快开门,你还好吗,没事吧,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我把窗户关上,发出一声闷响。门外的母亲也听到了,停止了对我的呼唤。我对着白色的门喊:“我想一个人呆一会,晚饭和无法的话就请给我留一份吧”
“出来让我见见你,好吗”我的母亲在门外轻声说。
我打开了门,看着门外担心的母亲。
“我没事,真的,你能出去一会吗”
“好,中午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
她提着包就走了出去,把狗也带了出去。我打开热水器,放出了水。躺着浴缸里,想着过去的事情。我在努力回想陈心铭的模样,一遍一遍的回想。我一瞬间就想了起来她的模样,可是我却忘记了她的声音,就去回忆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刚刚想起来,脸的模样就忘记了。
就这样重复的想着想着,我的身体有热了起来。
我钻到了水里面,看着自己的家伙,想着自己究竟做错了没有,久久得不出答案。我能确认的是,我想那么做,不单单是我对于初始性的好奇,更多的是爱着她,想要去占有,占有一切,什么都不剩下。把她的骨头嚼的咯咯作响,血也哗哗的喝掉。
在一点一点回想她对我说的话,一点一点的想,只是思绪太过错乱,除了一成不变的发卡和手的不安就没有其他。
我慢慢的闭上眼睛,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
思绪再次清楚,我发现身边都是书。
书落了一地,都随意的翻到某一页,卡住地上。我也和书一样,被随意的扔到地上,扔到地球上的一个角落,只能透过手指头缝隙大小的角落。
我的身边尽是书。麦田的守望者,镜花缘,金石录,了不起的比尔盖兹,红心照耀中国,巴黎圣母院。还有远处散落的书,一本一本的堆叠,这个地板和床上都是书,书架近乎别掏光了,除了字典在上面我没有动。
我的眼睛上面蒙了一层灰。眼睛上面的灰遮住我的视线,景物变的朦朦胧胧的,全是朦朦胧胧的。黑色的房间里我看到了好多好多,但都一闪而过。我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看到了一张脸,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那双眼睛像是瓦尔登湖的湖水,可在深处却有难以发掘的浓厚浑浊。浓厚的像是淤泥,数不尽的死亡缔造的,你一定很绝望吧。
外面已经满是星星了。这时的天空是黑色的,被叫做夜空。
饥肠辘辘的走出去,看到餐桌上的食物,虽然已经凉透,我还是很舒服的吃了。我并没有觉得好吃,也没有难吃的感觉。食物就是食物,果腹的东西,维持生命的东西。极快的吃完,重新躺到床上,床上也都是书,我完全记不得是怎么摆成这个模样的。
我想睡去,想好好睡一觉。可我做不到,我一闭眼,就满是血淋淋的地面,摔在地上的陈早已不见。欲是这么想,我就欲是难过,眼泪伴着星星和夜流了下来,化作思念的河流,怎么也止不住了。
我昏昏沉沉的带了几天。
打开窗帘,外面耀眼的阳光我不敢在对。
“带你去个地方”我的父亲说。
这是我自她死去后第一次出来看这个世界。还是那样疲惫不堪。阳光都是对我的审判书。
车走了很远的距离,我睡了一觉,还在路中。我一直在想,最初那么爱我的一个人,我爱着她什么
无非是来自异性的吸引力。她对我付之真情。那么屈膝鞠躬,唯唯诺诺,连说话都怕惹了我的不快。我呢.以玩的心态去接受她,想着:就这么一次,一次就好。这就是我最初的心态。我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吸引了她,她那样优秀的人会喜欢,乃至是爱上我。我可能是当作玩笑答应了。
这就是青春期的暗恋,最初的暗恋。再之后,才会喜欢上别的。
随着接触,我最初的念头消失了,消失的干干净净,像是女孩子新洗的白衬衣,在阳光下随着身材的凹凸而凹凸。我想,我一定是爱上她了,最少也是喜欢,牢牢的喜欢上了,正极和负极的喜欢。我喜欢她什么,完完全全不知道。
谁要是能说出喜欢到底是什么,我一定给他鞠了九十度的躬。
我对她的感觉。就是风佛过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然后慢慢闭上眼睛,让带着香气的风吹到我脸上,也发出哗哗的声音。
已经到了和邻市相近的地方。朝着一座白色的建筑前行。
白色的石头建筑,坐落在河边,一旁大片大片的树林没有边界。河上瓢的白雾笼罩着这做建筑。全是石头的。所有的柱子都挺拔修长,与上部尖尖的拱券连成一气。中庭又窄又高又长,高峻的形体加上顶部耸立的钟塔和尖塔。
是一座教堂吧。
“这是一所医院,教会医院”父亲说。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有没有生病”
“不,我可没有说你生病了,这里风景很好,不是吗”
郁郁葱葱的树和蜿蜒宽阔的河流,飘着空中的雾气和哥特式的教会医院,像是童话里的仙境。
“我觉得你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平复一下心情”
“我的心情简直好的不得了,什么也没有发生,不是吗”
“其实我和你妈都知道,她在家找到了一个发卡,粉红色的,喏,就是这个”。我的父亲打开车上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我看过无数次的发卡,绝对是她的,我可是想像的到陈带着它的模样。
他又接着说:“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你带女孩子回家的事情,没什么,我当初也带过。”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我盯着发卡发呆的脸:“喂,不用这么认真的看吧,唉,好吧,交给你好了”
他把发卡递了过来。
“思远,不用想这些,我虽然不清楚你和她的关系,可我想你一定非常喜欢她。其实我见过你们两个,她看你的眼神简直可以用钦佩来形容咯,你太幸运了,有一个这么爱你的人!”
我慢慢的听着他的话,没有任何回复。握紧手里的发卡,这是你活着的象征。
到了这个教堂样的医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早就站在门口。
我的父亲想要交代些什么,我就被直接领走了,把他拦在大门外面。
我细细的看这个女人,她的脸上仿佛永远不会有表情,死气沉沉的。我在想,她不会是个病人吧。
“你叫什么”我忍不住问她。
“赵灵”
她走路很快,把我带到一个房间,豪华的像是在酒店一样,就是没有侍者。
“你住在这里,钥匙是没有的,因为连锁都没有。”
我直接退开门,里面铺着地毯。一张宽大的桌子上放着一沓笔记本,旁边的笔筒放着晨光普通黑笔,慢慢一桶,十几个全都装着新笔芯。书架上摆满了中外名人的书,还有一本精致的《圣经》。
两层纱的白色窗帘用细麻绳绑在柱子上。比单人床略大的橡木床靠着墙放。巨大的窗户和铺着毛毯的阳台在阳光的照耀下暖洋洋的。开着透气的窗户吹来了一阵风,我走到窗户边,努力避开射进来的阳光,微微的探出脑袋,仅仅是刚刚看到如此灿烂的阳光,就让我的脑袋感到眩晕。
我渐渐习惯这种感觉以后,看向外面,是一片接着一片的森林。压根没有尽头。
“每天会有来打扫,图书馆在三楼左手的尽头,最大的那个房间,洗浴室在四楼,公共澡堂,餐厅在后面那栋楼。”
“我要做什么吗”
“不要,你这个人什么都不要做,每天来图书馆找我就好了,记住了,是每天,一天都不能露。”
“那我为什么要来”
“不为什么,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来一样”
“那为什么不走”
“因为我喜欢这里,记住了,这里不允许吸烟”
“我不吸”
我看着外面无边无际的天空和无边无际的森林,想着陈心铭的声音。
“喜欢这里吗”她问。
“喜欢”我没有回头,对着没有边界的森林说。
“怎样的喜欢”
“喜欢到特提斯洋重新漫上喜马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