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却骇得一惊,一把扯掉她眼上蒙的黑布摔回她脸上,咬牙切齿道:
“别再费尽心机在爷面前做戏了,滚出去上药!爷就算是瞎了,也轮不到你来嘲弄!”
顾菟眯眼适应突来的光明,接住脸上滑落的黑布捏在手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他。
“你莫不是还伤到脑子了?说话没头没脑,前言不搭后语的。这可难办了。”
“你要是怕瞎,我还能蒙住眼睛,教你怎样谋生;可你若是傻了,我可没法子再教你。总不能要我也装成个傻子吧?我这么聪明也装不像。”
她再看他一眼,满脸嫌弃:
“就算我学得像,你也未必学得会。养个傻子的话,可就亏本了。”
顾菟低头扫一眼手里裂缝的木碗,精准地丢到外间屋角的柴草堆里,朝他伸出一个巴掌报账:
“药加碗,扣你五分银子。你那身绸缎衣服加首饰送去当铺,最多能当二十两,扣光了你就等着卖身抵债吧。”
“春风楼可不管你是瞎子还是傻子,脸蛋身材标致就成。”
“你敢!爷活剐了你!”
少年目眦欲裂,攥紧拳头要打人,却不小心牵动胸前伤口,痛得一声闷哼,冷汗冒了一身,无力地又摔回床上。
顾菟两手揪着黑布巾玩,冷眼瞧着他折腾,见他胸口缠着的白布渗出血色,缓缓勾起嘴角,语气轻嘲。
“还以为你真心如死灰了呢,这不还是舍不得你这身臭皮囊?矫情。”
“这世上多的是生不如死的法子。去春风楼还不是最惨的,起码活儿轻省,做得好了吃香的喝辣的,也算是人上人的日子。”
“还有那被卖去做奴仆的,像养斗鸡似的圈养起来,跟各种猛兽搏斗供人观赏,为主人家赚银子的,大都丢胳膊断腿甚至葬身兽口,没听说过吧?”
“还有打折了胳膊腿丢去街上乞讨的,挣来的饭菜银钱养活大的乞丐头儿的;”
“被卖去做药人试药的;被训练成死士杀人的;被替换成犯事的囚犯砍头流放的;被接上一层死狗皮,装成狗杂种耍把戏的。呵,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
少年面色发青,薄唇止不住地轻颤,腥红双眸恐惧地张大,似乎在瞧着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魔。
顾菟见他老实了,这才迈步上前,重新替他胸前挣裂的伤口换药包扎。
少年沉默地任她动作,别别扭扭小声开口:
“多谢你救我。”
瞧她这般贪财,却没把他卖与那为非作歹的春风楼,还肯费心为他治伤,当得住他一声谢。
顾菟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不辨正邪的神气实在有些不可捉摸。
他好似真的完全没认出她来,啧。
少年冷不丁打个激灵。
她不会想着将他皮肉养好,再卖个大价钱吧?
莫名觉得这古怪的小丫头做得出这种事情,他便下意识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我会好好治伤,便是瞎了也不寻死。我帮你做事,给你挣银子。”
龙游浅滩虎落平阳,他夏宸渊堂堂大炎九皇子,即便落难赴死,也不能堕了威风失了清白。
呸,他想什么呢。
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何必苟延残喘摇尾乞怜,受这乡野丫头的挟制?
待她疏忽懈怠,逃开便是。生不问他意愿,死还不能由他做主?笑话!
顾菟将少年复杂的神色看在眼底,把被子往他颈下拉了拉,布满薄茧的小手试了下他额头温度,敷衍般夸了句: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