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子年
三月初三大雨
明叙的相好坠楼死了。
得知这个噩耗的时候,我正从学院回家,甚至在路途中选了束顾清最爱的花,正带着幸福的融光。
顾清将这个消息说的很慢,缓慢的语速总是给我,我能接受这个噩耗的错觉。
他是被人逼死的。
梨园高台足有四楼,在这个暴雨倾盆的下午,穿着《牡丹亭》的戏服,从高楼跃下。
致死,那些“守旧派”都没能从他口中知道,和他践踏世俗,乱了伦理的男人是谁。
游行暴乱是在晚上爆发的,被煽动的群众正“正义凛然”的要将他“正法”。
国人常言,以和为贵,死者为大。
像是妇女偷人被浸猪笼那样,即便是死了,他的命也并没人惋惜,并不足以洗刷“民愤”。
我们赶到的时候,街上已经乱成一片,那些莫不相干的人淋着暴雨也要争相来凑热闹,吵嚷着辱骂地上那摊伤风败俗的“东西”。
自下午起,尸体瘫在雨中,血水蜿蜒成浅色,任人指点唾弃。
明叙彻底崩溃,拼了命也要冲进去,替地上的人挡住难以入耳的辱骂。
可惜他身子太单薄,推不开挤嚷的愤民,也抗不过这狭隘的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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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六大雨
明叙被父亲锁在后院第三天,还是不肯吃饭。
那尸体烂在梨园后街,被工卫随手清理扔进了西山乱坟场。
我私下托了人,让他入土为安,只是那坟很小,小的连碑都没能立。
城里的流言传的极快,左一句“垆子”①,右一句“兔儿爷”②,随口一张,他们的唾沫星子就能断人性命。
父亲动手的时候,明叙没哭,只是倔强的挺直后背,不肯跪,也不肯认错。
我和顾清在楼下,像是等待行刑的死囚犯。
明明是春季,我却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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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小雨
明叙再没去过梨园。
他将杜丽娘的戏服葬在西山,从此再不唱昆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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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三晴日
梨园的事在女校是学生茶余饭后的谈资,纵使过了两个月,也没人知道那戏子的相好是谁。
一些权贵包养伶人的桥段,被她们随意杜撰,编成了绘声绘色的话本。
这位神秘的“权贵”上至南城高官,下至山头地主,都被猜了个透,自然明叙也没能幸免。
我本来没想动手的,可是她们的嘴太过肮脏,连课后随着司机来接我的顾清也不放过。
我下了狠劲,我做事向来谨慎,但是这次,我却没考虑过后果。
我是明家大小姐,谁也没敢上来拦我,直到她们喊来了学傅,我才清醒过来。
……
父亲没留情面,一耳光扇得我耳鸣。
就像那天打明叙那样,他一边骂着伤风败俗,一边抡着棍子往我身上砸。
是他辱骂明叙龌龊的感情,还是嘲讽那戏子死得其所之后,我终于不再沉默,拼死也要和他论个是非黑白。
他听我坦白后,提了棍子就要去找顾清,我死死的抵了门,任由他打骂发泄。
父亲的棍子抡的狠,我没敢叫出声,我怕顾清同那戏子一样,被世人唾弃,背上个乱了伦理的骂名。
可笑我半生循规蹈矩,单单一句的喜欢,就被自己的亲爹定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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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三十小雨
顾清的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
好多话,我想和顾清说,比如饺子里不要放白菜,比如吃鱼记得挑刺,比如剥螃蟹记得去腮,比如生鲜汤里不要放菇菌……
再比如——
我喜欢你,顾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