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火

当烟尘终于冲破窗户在夜空中显露出来的时候。

左老道正在院外隐秘法坛处安坐,不动如山的闭目等待猎物落入陷阱。

林元庆在贴满符篆的房间里守着沉睡的儿子,一口一口往嘴里灌茶。

巡院的护院们都在专注的提防着,留意着那座院子里的动静,巡逻方向却在悄然远离。

不明真相的仆从还在守着祠堂。

更多被蒙在鼓里的林氏家眷还在床上做着甜蜜睡梦。

但终于有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走水啦!救火啊!”

哐哐哐的敲锣打鼓声响起。

一切随着这一把火焰燃起。

左老道睁开眼睛,却没望向着火之处,他看着天空。

一朵乌云不知何时掩盖住所有星辰。

子时还没到。

但,随着火焰引起的骚动。

她,已经来了。

来林府水井所在试图打水救火的下人们是第一批发现异常的人。

这是一个注定不平凡夏夜。

井水,结冰了!

好不容易燃起的烈焰某个时间突兀的被压低下去。

幸好,已然成势的大火终究没有熄灭。

可惜,一直期待这一幕的纵火者此刻完全高兴不起来。

彻骨的寒冷只一瞬间就笼罩住他。

“啊!”

凄厉的惨叫声,就在许宣身前响起。

那一个个试图用醉酒麻醉自己的仆从,终究还是被某种可怖的东西刺激到,清醒过来,而后在旁人难以想象的莫大恐怖中死去。

许宣原以为见鬼时,大家看到的应该是一样的东西。可现在他只看到一团充斥着令人牙颤的冰冷气息,在地面张牙舞爪的阴影掠过一个又一个仆从。

而后这些仆从就像犯了癫痫,出现莫名的伤痕,受到莫名的恐惧,甚至吓得失禁,然后以各种奇异方式死去。

有人手掐脖子打算掐死自己,有人手伸进嘴里打算噎死自己,有人用头发勒住脖子,舌头伸出老长,甚至做到了用头发吊住脖子,把自己提到空中,最离谱的是有人脸色青白,看着竟是要憋气将自己窒息而死。

而许宣只看到一团阴影,不断靠近,最后在他面前凝聚起来,形成一个窈窕却恐怖的黑影。

这一刻,许宣冷到皮肤甚至觉得像热针刺痛。

背后的火焰仿佛都染上了幽暗的冰蓝色。

他的头,肩,那三团黑雾上,一个个恐怖的婴儿,一只只诡异的手臂,一缕缕扭曲的头发从黑雾里涌出来。

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而黏稠。

许宣迟缓的将精神涌入腹下那唯一的温暖地带。

这一刻,时间流速变得正常。

那些可怖的婴儿,诡异的手臂,扭曲的头发停滞下来。

她愣住了。

许宣双手从袖子里伸出来。

幽蓝色火焰照耀中,一手绑着一片破瓷片,一手绑着一根破木棍,许宣将绑木头那只手举起来,护在胸前,面对这气息磅礴恐怖的黑影,牙齿发颤的说道:

“如果,我说,我不是他,你信吗?”

对方没有回答。

下一刻,黑雾猛然聚做一团,携带着无比磅礴的恐怖气息,朝许宣身体撞了过去。

将葫芦里药酒一口干掉后疯涨到35/100的精力急转直下。

33,30,25,18。

几乎每次扫描,数据都在跳跃式下降。

“滋滋滋”。

突然涌出的电光将数字停在了12/100的关口。

黑影汹涌的冲击被迟滞了片刻,但就是这片刻,天空在这一刻变得通红,红色的光芒带着灼热气息,从四面八方涌向和许宣纠缠的黑影。

许宣觉得时间过了很久,但事实上,从鬼怪入场到攻击他,不过几十次心跳。那几个用各种诡异方式试图杀死自己的仆从甚至还没有死去。

而从鬼怪开始攻击许宣到停止,实际不过两个呼吸。

灼热的红光同样让许宣感受到了烈火般的烧灼。

“啊!”

巨大的惨叫声犹如狂风呼啸,将许宣一瞬间震的头脑混沌一片,无法思考。

外面的红光形成一张巨大的网,这张网在收缩。

鬼怪终于离开许宣,攻向巨大的红色大网,但每一次,她撞上巨网的时候,反而会将她灼烧的更加严重,让她身上一团团婴儿模样的阴影消散。

她更凄厉的呼啸出声。

可像是害怕了,她不再冲击红色巨网,只无头苍蝇似的在网里四处寻找出路。

她试图钻入地面,可地面却有某种无形力量,同样灼伤到她。

红网越来越小,她的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少。

“哈哈!看你还怎么逃!”

老道不知何时立到院落门墙的飞檐上,自怀中掏出一方铜鉴,犹如激光发射器般,铜鉴竟照射出一阵红光,让那笼罩鬼物的巨大红网加快收缩速度。

巨网的红芒越来越小,却没有如预料中收缩到极限,而是中途莫名停下。

老道转移铜鉴光芒,开始照向网内仍在四处乱窜的黑影。

每一次被铜鉴光芒射中,黑影便有无数婴儿般的黑气消散。这样下去,黑影早晚会被铜鉴光芒击散。

“啊!”

一道红光击中许宣肩头,他疼的大叫起来,只觉得像是被人用烧热的利器刺穿身体。

鬼怪像是由此得了法门,黑雾团裹挟住那几个还没有完全杀死自己的仆从去冲击红色大网。

“啊!”

“啊!”

不属于人类所能发出的惨叫声随之响起,那不是人类能用耳朵“听”到的惨叫。

那四个仆从被裹挟的身体穿过红色巨网,某种本来应该是被禁锢在体内的东西被切割分离,灼烧殆尽。

尸体掉落下来,没有任何灼伤的痕迹,但他们已经被烧死了。

那红色巨网烧的是魂魄。

可是,为什么?

许宣觉得自己敏锐的捕捉到了某种东西。

那铜鉴射出来的更本质的红光并没有烧掉他的灵魂。

烧掉的,是莫名涌上来的15点精力。

红光刺穿他的那一刻,精力突然涌上25,而在那一击之后,瞬间回落到10。

而后身体再度冒出一阵电光,这一次他感应到了,电来自精力剧烈消耗时莫名被激发的右手上的桃木棍。

这就是老道所说的雷纹木吗?

这阵电光在许宣身体上缠绕,隐约之间,在这阵电光消失前,许宣将右手木棍伸向前方。

他目光盯着木棍所指处,想道,那里!

“滋”

许宣身上电光陡然聚到桃木棍前方,滋的一下发射了出去。

神宵皮卡真君在上!

许宣所指的,乃是那老道所在!

电光石火,只一瞬,这道电光击中红色巨网。

这一击,竟让原本无死角的红色巨网,短暂的出现一个薄弱点。

“!”这一击完全在老道预料之外。

但鬼物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时机,当红网恢复的时候,鬼物凝成的黑雾已经出去了一大半。

尽管没出去的部分都顷刻间被烧没了,但壁虎断尾,仍有余生!

而且鬼怪到陷阱外面,就可以直面老道了。

变鬼的大姐,请务必宰了这贼道!

许宣内心甚至在给鬼怪加油!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预想中发展。

老道反应快速的吸了一口气。

随着这口气吸下,一团同样阴冷的可怖气息在老道那里凝聚成型。

而随着老道将这口气吐出,他嘴里同时吐出来了一面鬼气森森的小幡旗。

从许宣感应到的可怕程度来看,老道加上那面小幡旗竟比一开始见到这鬼怪时尤有过之!

这个时候,许宣还不知道,这个老道是一个伪装成邪道的邪道,道门里异端中的异端。

红色巨网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两股冰冷磅礴的恐怖气息,在虚空中对峙。

在这一刻,夏夜的草地上,结起了一层冰霜。

许宣身后的火焰,被压制的几乎要灭。

“呼哗”

对峙的气息突然间爆发开来。

许宣被吹的睁不开眼,只觉小院里狂风骤起,向他席卷而来,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被一股冰冷飓风裹在其中,一时间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不知方位。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宣被飓风扔到到了一处冰冷之地。

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许宣几乎要吐。

捂住口鼻也不能阻挡住这气息。

他睁开眼,立刻被吓了一跳。

一团黑影在他面前不远,一个个婴儿似的鬼物在黑影间钻进钻出,仿佛在嬉闹。

那团阴影没有带来刺痛感,这让许宣稍微冷静了些。

但等眼睛渐渐适应,借着微弱光芒看清所在环境,不禁又吓的魂不附体。

这个黑乎乎的地方,竟到处是婴儿的尸体。

这是什么地方!

鬼物的老巢?

秦荷儿为了报仇,化作怨鬼后,竟害了这么多孩子?!

似乎是察觉到许宣愤怒的注视,黑雾突然汹涌的涌动起来,婴儿似的鬼物尽数钻入黑雾中躲起来。

黑雾最后化成一个窈窕的黑色影子,姑且称为秦荷儿吧。

“林二!”

秦荷儿凄厉的鬼啸声刺入许宣耳膜。

“什么鬼,还把我当林二?”

但终究没有感到传来冰冷的刺痛,许宣得空扫视自身,头肩虽然依旧冷的要死,可被老道转移到他身上的怨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林二!”

秦荷儿抬头,又是一声鬼啸。

许宣跟着抬头,却只看到一只飞鸟飞过。

林二身上有件奇妙的纱衣,许宣面对面都感应不到,她感应不到也正常。

许宣想道:许是她的怨恨对象到底还差最后一个林二没有解决,所以满脑子只剩林二这两个字。

说来她逃跑居然不忘带上许宣,也算是个知恩图报,知错能改,有情有义的鬼物。

可这个尸坑里的婴儿又是怎么回事呢?

秦荷儿既然没有攻击他的意图,那许宣当然不想在充满腐臭的婴儿坑里待着,他找准一个地方爬上去。

忍着恶臭和体内的空乏,许宣终于爬上来,于是赶紧跑到上风口,大口更换肺里的气息。

借着夜晚微弱的光,他终于看清,这里是某条河流的一处岸边荒芜的高地,四处荒无人烟。

许宣这会觉得累了,找个角落窝进去,闭上眼睛就想睡觉。

附近最厉害的存在想来就是那秦荷儿了,她对自己放任不管,想来这里便再没什么东西能吓到他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

许宣被突然的声响吵醒。

许宣悄悄的观察着。

发出声响的是一个人,一个瘦瘦的头发乱糟糟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人。

这是谁,这样晚还敢来这里,不怕遇到秦荷儿吗?

这个人接下来的举动给许宣内心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那个瘦瘦人影走到尸坑边,从怀里拿出一个婴儿模样的东西,而后毫不犹豫的扔了下去。

弃婴?

死婴?

看着那个黑暗中摸索着回去的单薄背影,许宣莫名想到坑底的秦荷儿是否坐在那儿正静静的望着婴儿落下,然后由她接纳这些不被凡世接纳的灵魂。

许宣无端想到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来,这个大乾,是不是将要进入乱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