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汴京新闻(7)

待一众大臣都退下后,赵顼打量了张商英一眼,这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长得甚是俊逸,星目如点,炯炯有神。赵顼不由生出几分好感,说道:“张卿,章惇很是称赞卿的学问。”

“不敢,那是章察访[55]谬赞。”张商英谦虚道。

“章子厚岂是喜欢说别人好话的人?”赵顼笑道,“张卿对于朝廷行新法是什么看法?”

“新法本是良法,如果得其人,缓缓行之,则有利于国,如果非其人,急功近利,则有害于国。”张商英看都不看王安石,直率的说道。

“哦。”赵顼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么对于《汴京新闻》,卿又有什么看法?”

张商英略想了想,答道:“陛下,微臣以为《汴京新闻》,于国是有益的。”

“何以见得?”

“臣听说《汴京新闻》的主事者,是桑充国、程颢、欧阳发,这三个人,桑充国先是得罪了邓绾,这次连石越、沈括、孙固都一起得罪,由此可见此人是个极有风骨的人;程颢、欧阳发,久负盛名,世人都称为君子。这样的人主事,《汴京新闻》就不至于对国家有害。何况报纸一物,一则可以启发民智,教化百姓;二则可以让贪官污吏惧怕,不能欺上瞒下;三则似臣这等外地来京之人,只要买几期报纸一读,就知道京师最近情况如何,甚是方便,由此可知,朝廷大臣若每天读读报纸,必不至于与下情相隔。因此臣以为《汴京新闻》于国有益。”

赵顼点了点头,对王安石笑道:“丞相,这个张商英见识不错。不过说到桑充国,不过是今之郦生,其为人,朕不取他。”

王安石见皇帝竟然用到“郦生卖友”的典故,不禁吃了一惊。不过他和桑充国,说起来还有过节,王安石毕竟不是圣人,自是没有意愿刻意为桑充国说好话。

赵顼又继续说道:“不过郦生卖友,却也有利于刘氏江山。因此不能以此加罪,若从公义来讲,朕还得说他是对的。最值得欣慰的是石越没有结党,所有谣言不攻自破,正是日久见人心啊。”

王安石也只好说道:“石越行事,是很谨慎的,乱法的事情,大概他也不敢乱来。”

张商英在旁边却不敢插口,只好老老实实听着。

赵顼看了他一眼,笑道:“张卿有才识,敢说话,就去御史台做监察御史里行吧。”监察御史里行,虽然官职不高,却很受人尊敬,听到这个任命,张商英也是意外之喜,连忙叩头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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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充国并不知道皇帝在接见张商英的时候说他是“卖友”,但是他此时也在受到相同的指责。他的表哥唐棣在白水潭学院找到他后,一把将他拉到房子里,门一栓上,就大骂他没有义气。“长卿,你忘记了我们当年的抱负了吗?我们不是说好要帮助子明,一起实现他描绘的理想世界的吗?你这是为了什么?为了出名吗?你坐牢那会,我们远在外地,子明在皇上面前是怎么保你的,你不知道吗?你怎么能落井下石?!”

唐棣的指摘,句句诛心,桑充国心里一阵揪心的疼痛。

他直视唐棣,倔强的咬着嘴唇,朗声说道:“我什么也没有忘记!我这样做,正是为了实现子明描绘的理想世界!”

“是吗?为了实现我们的理想,你在子明最困难的时候,用焦点版报道一篇毫无实据的丑闻?来损害他的名声?”唐棣冷笑道。

“报纸的理念,就应当是公正与中立。这也是子明所主张的。”

“什么公正与中立?没有证据的说人家坏话,就是公正与中立?”

桑充国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唐棣的思想,已经相差得太远,这些在白水潭来说很好理解的思想,到了唐棣身上,就变得无法解释。他尽量平静的说道:“毅夫,你读过《三代之治》和最近的《白水潭学刊》吗?公正与中立的报纸,是子明经常提到的。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尊重我们的理想。”

“是吗?”唐棣冷笑道,“长卿,就你读过书。白水潭学院的山长,名动天下的桑公子。你的名气,的确可以和子明当年相提并论了。我不懂你那些伟论,《三代之治》我读过,没有读出你的那句话来。我只知道,子明能够带我们实现一个伟大的理想,我们要做的,就是帮助他。”

“就是帮助他?做石子明的奴才吗?”桑充国微微动气,冷笑道:“毅夫,你明不明白,我们要实现的,是子明所提到的理想,我们要尊重的,是那个理想以及相关的理念,而不是石子明本人。”

“这有什么区别吗?”唐棣冷冷的说道。过了一会,他似乎恍然大悟,指着桑充国,尖锐的冷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以为实现那个理想,就必须跟着子明,帮助子明。而你以为,别人也可以带我们实现那个理想。原来你想做那个人,是不是?”

“你竟然这样想我?毅夫。你以为我是那样的人吗?”桑充国气得浑身发抖。

“我本来以为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我发现,人是会变的!”唐棣冷笑数声,打开门扬长而去。

几缕阳光照进屋中,桑充国咬紧嘴唇,几道血丝顺着嘴角流下。

“哥哥。”桑梓儿敲开桑充国书房的门,桑充国已经好久没有时间回家了,脸色非常苍白。

“梓儿,有事吗?”

“毅夫表哥回京了,刚刚来家里,见了爹爹和石大哥。”桑梓儿端了一碗参汤,轻轻放到桑充国面前,欲言又止。

桑充国立时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了,他怜爱的看了妹妹一眼,说道:“妹子,你也在怪我,是吗?”

桑梓儿垂下头,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们谁对谁错,我只想大家可以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开开心心就好。”

桑充国轻轻摸了摸梓儿的秀发,叹惜道:“妹子,哥哥知道你肯定很为难。不过哥哥也有哥哥的苦衷。”

“我知道。方才爹爹和毅夫表哥都很生气,爹说要停止帮你办义学,不让印书坊印你的报纸,是石大哥劝阻的。石大哥说哥哥没有做错什么,石大哥还说哥哥很有风骨,他说,他还会亲自去白水潭演讲,让学生们都明白你的苦衷。”桑梓儿抿着嘴,带着几分骄傲的说道。

“是吗?子明他真的不介意吗?”桑充国愕然道,他一直不敢去面对石越。

桑梓儿抬头望了桑充国一眼,桑充国连忙把头偏开,他不想让妹妹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只听桑梓儿轻声说道:“石大哥也未必不介意,我能感觉他心里有几分勉强,不过他也是知道哥哥做得是对的,所以虽然不高兴,但是还是帮着哥哥说话。哥哥,你不要怪石大哥好吗?到他那份上,要是完全不在乎,也挺难的。”

桑充国听到梓儿这话里,竟是对石越情意深种,心里不由一惊。“妹子,我不会怪他的,他不怪我就很好了。我怎么会怪他呢?”桑充国温言答道。

“妹子,你是不是喜欢子明?”迟疑了好一会,桑充国终于问了出来。

桑梓儿根本没有想到桑充国会问这个问题,呆了一下,脸立即红到脖子根了。她站了起来,低着头说道:“哥哥,我出去陪娘一会,你等一下也过来给娘请安呀。”说完也不等桑充国回答,就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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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宁五年七月份的军器监事件,并没有让人得出满意的结果。火药配方离奇失踪,开封府束手无策,虽然暗流在地下悄悄的涌动,各个政治势力重新开始审视面前的棋局,但若从表面上看来,则似乎这个虎头蛇尾的事件,完全是为了等待吕惠卿在闰七月到来的时候可以顺利的入主军器监。

但是就在吕惠卿抵京之前数天,发生了一件可以在历史上大书一笔的事情,但在当时却没有几个人知道。

白水潭学院一个叫赵岩的学生,也是兵器研究院的研究员,先以百分之七十五的硝用水溶解,然后装百分之十的硫磺放入其中搅拌,最后再用百分之十五的炭投入,吸干后把炭取来碾压成粉,然后晒干。再用牛皮胶溶液与酒精混合,喷洒在药粉上,滚成颗粒,成功的试制出最佳配方的黑火药粒子。使火药生产、保存、运输过程的危险性大大降低。

报告递交上去的当天,就被石越锁进了档案最深的那一层里面。赵岩受到表彰,但是这件事却被下达禁口令。

“赵岩,你这个成绩是天材般的成绩,我为我们白水潭学院有你这样学生而骄傲……但是,这个成绩将作为机密被保存起来,你可以继续进行这方面的研究与试验,沈归田会给你提供协助。但是希望你不要向任何人泄露你的研究内容与成绩。”石越一脸严肃的叮嘱。

“石山长,您放心。”赵岩处于极度的兴奋之中,丝毫没有问为什么。

“今后你的研究进程,可以向沈归田报告,他会直接向我反映的。不管兵研院换了谁来主事,这个章程不能乱。这件事你能理解吗?”

“我明白,山长。”沈括的去职,让兵研院的人心里都非常不平,可以说凡是进兵研院的学生,都是对石越非常崇拜,对沈括相当尊敬的人。他们虽然不愿意参预政治,可是《汴京新闻》还是会读的。

赵岩不知道,同样的要求,通过不同的人的口中,传给了兵研院白水潭系的所有研究组的核心人物。不过他出色的成绩,让他有了与众不同的待遇——石越亲口向他提出了这个要求。

二人伫立在兵器研究院外面的山坡上,这是一个明媚清新的早晨,细小的云片在浅蓝明净的天空中泛起了小小的白浪,晶莹的露珠一滴一滴的撒在草茎和树叶上,远远望见白水潭的水面,静静地在太阳下闪耀着。这是一个如此美丽的世界,石越望着沉浸在这一片美景中的赵岩,这个年轻的学生,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带给这个世界的,将是什么样的改变!但石越其实同样也不知道,自己带给这个世界的改变,究竟有多大!

他不知道,一个璀璨的星系,已经在空中渐渐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