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忘否心未忘

继续一路西行,这一程加入了一只人生豁达的蒲桃妖,走走停停,打打闹闹,见识了各地风物,结交四海朋友,也品味四方美食,向来注重身材的繁星也圆润了不止一点半点。

二十四节气中,春分过后十五日便是当年的清明。庚子年的清明是三月十二,杜若他们在二月末三月初时就已到达了信中约定的不死之山的边界。

不死山并不怎么高峻,只是山峦连绵,重岩叠嶂,占地宽广,其上林木成荫,蕨草成片,将整座山都包裹进深深浅浅的绿意当中。

面北而立,以西是茫茫无际的流沙。

看似平静的沙面,但凡有异物触动,就会在刹那间被打破,可能是一只偶然停落的飞鸟,又可能是一阵微不足道的风,都足以让这一滩黄色的细沙如同海水般翻滚。

这种根基不稳的沙漠,人一旦被吸入,就会像沉底一样,沉到底部,身陷当中往往不能自拔,同伴如果生拉硬拽,一边是咬住就不松口的流沙,一边是救命的绳索,两力同时发作,更多时候人会被扯断手脚。

日出以后,阳光刺目,杜若眯着眼看着东面静静流淌而过的黑水,她转身看着他们几个,又向黑水靠近一步。

“在这周围散布着有几个部落小国,朝云、氾叶,就连流沙之中也有国名壑市,可是涉及不死之山,古籍除地域位置外并无其它详细的记载。”杜衡说。

“信上约我们三月节前,我们会不会来早了?”

“不会,”许衡否定了她的猜测,“既是规定了有确定期限,那就必定还有需要我们赶在此前完成的事情。这里应该就是言清秋的地界,他会知道我们已经来了。”

“你们确定站在这个地方能等到人?”

繁星不死心地去了四下探路,却无功而返,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与他们会合,再次看着眼前无路可走,明显无人迹的地域,语气里根本没抱着多少希望。

“再等等,会有人来的。”许衡说。

一个时辰过后。

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有人来,繁星早已等得没了脾气,嘴里叼着一根纤细的草茎,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用枯枝逗着路过的蚂蚁玩,偶尔不耐烦地挥舞手臂,赶走围着他眼前嗡嗡叫的蚊虫。

最后实在忍不得了,繁星就恶狠狠地掐了咒术,把离他三丈之内的飞虫都给灭了,耳边彻底清静了。

许衡则背靠着一棵不知多少年的大树在闭目养神,神情就如同老僧入定,这一个时辰里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站成了另一棵树。

杜若看看繁星,看看许衡,又和停歇在许衡肩上的阿懒面面相觑,不知还要在这里漫无目的地站多久,也只能干等下去,但愿真的如同许衡说的,要他们来的人会知晓。

“小蚂蚁,我给你讲故事呀,你听不听?”

繁星放走了一只蚂蚁,又拦住了另一只,口中念念有词着。

“那你讲给我听吧。”

“好呀。”繁星满怀开心地答应着。

一旁耐心静候的许衡倏然睁开了双眼,几乎是与那道蛊惑人心的声音在同一时刻。

繁星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蹲在地上,循着声音向上望去,乍一眼繁星倒吸了一口凉气坐在了地上——自己身边不知从何时起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的真实面容被那些青绿的涂料抹得支离破碎,难辨真容,惟有两只眼睛死死地紧盯着他,就如同爆发力极强的猎豹盯着近在咫尺的羚羊一样,让繁星心生怯意。

“言清秋?”

许衡也离开那棵粗壮的大树,向着她走了过来。

言清秋背上背着一张长弓和一只装箭的牛皮箭筒,腰带上左右两边各别着匕首和十字弩,她身上的大部分器具和衣裳都是以兽皮缝制,这张脸和这身装扮很容易就与身处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看着繁星拍拍屁股上的泥土站了起来,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凝视着她,仿佛是在看着什么不得了的稀奇怪物。

言清秋是既好气又好笑:“山里草木茂盛,蛇虫鼠蚁多,脸上的是炼制的草药汁子。和你们不同,我是凡人,活得久一些,应对这些总是麻烦的。”

言清秋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先大概认了个眼熟,最终却只看着杜若,她说:“真真是奇怪了,我瞧着你,七分是人,却有三分……似妖?”

繁星闻声面色微变,急急上前,杜若也惊奇于她的说辞,想要进一步追问下去,却让许衡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的前面。

“言清秋,此地议事不便,找个地方坐下再说。”

就在两人并肩时,许衡隐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掌攀上她的手腕,用力握了一下,然后又立马松开。

杜若有那么片刻的神情一滞,感觉到刚刚隔着衣料的触感,覆盖在手腕上的温暖,不仅把嘴里想问的事给全然忘了,连抬头看向始作俑者都忘记了,就只僵硬地杵在原地,表情呆呆愣愣的。

言清秋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咸不淡地说着自己的话:“不伦不类的,倒也有趣得很。”

“抱歉,许久未和活人说过话了,见了你们就总是想着逗逗你们,切莫要见怪。”她的唇角微微地向上勾了勾,一面看着许衡,然后配合地话锋立转。

清秋在外面找到了一个通往里面的山洞,他们便从那里进不死山。

路上,看着斑驳的洞壁,繁星的注意力随即被吸引过去:“咦?那你在这里有多长时间了?”

“一百二十七年。”

“这么久了?”

“是啊,我第一次出现在这里时,才十七,还很年轻。”言清秋感慨着岁月如指缝流沙,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感触,“他走了之后我就一直替他守在这里,再也没有出去过,就连这片林子的边界也没踏出过。从前的路长死了,这次我出来还找了半天的路。”

“就是二十七岁的年纪,在外面也已经是会走路的小娃娃的外婆奶奶了,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老啊?”繁星一脸天真烂漫地望着她说道。

言清秋也扬起一张自己涂得青青绿绿的脸,笑得一点都不腼腆:“哈哈,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