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魏清站在离黑风岛不远的礁石岛上,看着粗黑的礁石出神。这里就是魏渊和不知名的商人接洽的地方。魏清非常想知道魏渊在作什么生意,便到这里寻找蛛丝马迹。然而魏渊远比她想象得精明,已把所有痕迹都清干净了。魏清迎着凛冽的海风,深深地叹了口气。接下来就要潜入魏渊的密库调查了么?

“四当家,不好了!”远处忽然传来了呼喊声。魏清一抬头,发现她的亲近手下张水狗正乘着小帆船飞快地赶来,“四当家!你快去看看!阿虎被二当家抓住了!要绑上石头沉海呢!”

“什么!?”魏清赶紧乘着帆船赶回黑风岛。阿虎和其他几个弟兄正被粗棕绳捆着,嘴里则被塞上了麻核,圆木般倒卧在沙滩边。魏渊的手下三麻子正带着喽啰往他们的脚上拴石头。

“你在干什么?”魏清冲上去一脚把三麻子踢了老远。在魏渊的手下当中,她最讨厌的就是三麻子了。成天狐假虎威,欺凌弱小,她一有机会就会揍他几下。

“哎呀,四当家,你可不能胡乱打人啊。”三麻子从地上爬起来,恼得麻子都红了,“我这是奉二当家的命,对这几个小偷处刑!”

“谁说他们是小偷?他们偷什么了?”魏清瞪着三麻子,非常想对着他的麻脸再来一拳。

“他们想偷二当家的东西!虽然什么都没偷到,但按规矩,只要有偷盗的行为,不管有没有的得手,都要被处刑!”虽然是以偷抢勒索为生,海盗们之间却是严禁偷盗的。如果谁被发现偷盗同伴的东西,都要被处以重刑,严重时还会被处以死刑。

“啊?”魏清朝阿虎看了一眼。阿虎用力挣扎着,塞着麻核的嘴巴嗬嗬而呼。魏清轻轻叹了一口气,明白了。他肯定是想为弟兄们夺回被魏渊私吞的战利品。

“请您让开吧,四当家。”三麻子吹胡子瞪眼,嚣张得不得了。“我得赶快对这几个小偷处刑了。二当家还等我回去复命呢。”

“哎呦呦,别这么着急嘛,麻子兄,”魏清想了想,忽然狡黠地笑了起来,“你知道这几个弟兄为什么要偷我大哥的东西么?”

三麻子白眼一翻,“贪心呗。天底下偷东西的人动机不都一样么?”

“不,你错了。阿虎只是要拿走本不应属于我大哥的东西而已。我想你也知道吧,我大哥损公肥己,在分配战利品的时候私吞了不少。”魏清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起来,“其实这件事我爹也早有耳闻,只是碍着面子不想发难而已。”

三麻子露出了怯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魏清冷笑着逼近一步,“阿虎只是想拿走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而已,就算我爹知道了这件事,相信也会对他们网开一面的。再说历来只有大当家能决定弟兄们的生死,我大哥擅自决定对他们处刑,已是严重越权了。如果我把这件事告到我爹那里,难说我爹不会新账老账一起算!”

三麻子的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又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魏清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准备去解阿虎身上的绳索,没想到又被三麻子挡住了。

“四当家,对不起,如果你要把这件事禀报大当家,我们也没有办法。”三麻子的面色煞白,神色却颇坚定,“但是这几个小子必须得死!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要有不满,就去找二当家说吧!”

“哦,是吗?”魏清吐了吐舌头,把脸转向阿虎他们,双手一摊,“对不起了,兄弟们,我没法救你们了。”转头就走。

三麻子松了一口气,转头叫手下们扔阿虎他们下海,却听到他们齐声惊呼。三麻子本能地转过身来,却只看到眼前白光耀眼,接着脑门便一阵剧痛。

魏清用刀背敲晕了三麻子,接着便向三麻子的手下扑去。三麻子的手下纷纷拔刀抵抗,但个个都不是魏清的对手,转眼就被魏清用刀背打晕在地。张水狗站在一旁,此时才想起来拔刀相助,但没等他奔到跟前战斗便结束了。

魏清用刀子割开阿虎身上的绳索,再取走阿虎口中的麻核。阿虎喘了几口粗气,一面揉手上的瘀痕一边道谢,“谢谢!我还以为我今天没命了呢?”

魏清忽然伸出双手按住阿虎的脸,把他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是不是去我大哥的库房了?你在库房里发现了什么?”

“我是去库房了……只是看到些金银器皿啊。”阿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地看着她。

“不可能!你们一定看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否则我大哥不会急着置你们于死地!”魏清对魏渊非常了解,知道他虽然为人跋扈,但绝不是不知好歹。关于战利品的事情他有错在先,发现阿虎他们来偷东西,一般情况下应该选择息事宁人,绝不会冒险越权,让手下杀害阿虎他们。唯一的可能就是阿虎他们在库房中看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他必须杀人灭口。

“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魏清又去问和阿虎一起偷东西的人。

“我们……当时的确只看到钱了……”被问的几个人也是一脸茫然,一个短发小子忽然叫了起来,“说起来我好像碰到了一个箱子……箱子上盖着油布……油布下面好像是一管一管的东西……上面还有火药味!”

魏渊带着手下们拥进了库房。他大踏步走到一个箱子前,一把掀开油布。里面赫然是几十只火枪。魏渊拿出火枪分配给手下,一边分配一边嘱咐,“这玩意威力虽然大,但每次只能打一发。一定要攻老东西一个出其不意……我们要一鼓作气地攻下主寨!”他发现三麻子没有回来,便知道一定出了事情,所以打算提前实施计划。

魏渊带着手下们冲出库房,没想到刚一出门就被海水浇得透湿。魏清抹了把脸上的海水,赫然发现他们已被魏家其他的海盗围住了。他们都全副武装,有的人还拎着空桶。魏天华正拿着长刀,横眉立目地站在不远处,身边跟着魏清和魏岚。

“阿渊啊,你行啊,翅膀硬了反起老子来了!”魏天华的眼里闪着骇人的凶光。

魏渊抬手就朝魏天华打了一枪,却发现手枪已经哑火。

“阿渊,你小子真没有良心啊。老子辛辛苦苦,养了你三十几年,有什么地方对你不好!你不知回报也罢,竟反过来想要老子的命!?”魏天华继续说,愤怒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凄沧。

“你食古不化,我们魏家要再由你来领导,肯定会完蛋的!我这也是为了魏家的前途!”魏渊冷笑着说。他非常了解他的父亲,知道现在求饶已经无用。

“好!我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来呀!把这个孽子和他的党羽都抓起来!”魏天华气得浑身颤抖,大声对海盗们下令。

魏渊和手下们拔刀抵抗,无奈寡不敌众。魏渊被活捉,他的手下们则被屠戮殆尽。魏天华命令手下把魏渊和石头绑在一起,丢到海里淹死。魏渊被处刑的时候,魏天华是看着的。他移动不动地看着魏渊被扔下山崖,在海水里消失,面孔像岩石一样僵硬,两只眼睛也是木木的,里面似乎还有泪光。

魏岚在魏渊被扔下山崖时全身剧震,下意识地想往崖边冲,却被魏天华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魏岚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脸已经苍白如纸。魏清的神情则一直是飘忽的,目光也是一片朦胧。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小时候,她光着脚跑到沙滩上玩,正巧遇到魏渊在沙滩上捉螃蟹。魏渊一开始很不欢迎他,绷着脸叫她走。魏清当时吓哭了,捂着脸哭得很大声。魏渊听着她的哭声,脸渐渐红了,忽然走到她面前,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她面前。那是他在沙滩上捡到的贝壳,上面有着淡红色的花纹,非常的漂亮……

魏清打了个寒战,跌跌撞撞地走到山崖边。魏渊已经彻底消失在海水中了,连个水花都没有剩下。

“大伙看清楚了!以后谁要是再想犯上作乱,他就是榜样!”魏天华凶狠地斜睨着海盗们,眼睛里似乎滴出血来。

海盗们伸长脖子看向崖下,无声地唏嘘着。

“好!散了吧!”魏天华大声喝道。等大伙三三两两地散去之后,他悄悄地走到崖边,看着崖下翻滚的海浪,闷哼一声瘫倒在地上。

魏清是一个人离开山崖的,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她跌跌撞撞地来到沙滩边,看着远处出神。远处的海平面已经被夕阳染成了猩红色,既像着了火,又像被泼上了血。

“她怎么了?”悄无声息地,铭泰和阿虎来到了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她应该很难过吧。”铭泰看着魏清的背影,喃喃地说。昏红的夕阳加深了他的轮廓,使他的表情显得沧桑而深沉。

“难过?为什么?”阿虎怀疑地朝魏清看了看。“她粉碎了魏渊的阴谋,让大当家免遭其害,应该很高兴才是啊。她和魏渊不也一直是敌人么?”

“你未免把她想得太冷血了,”铭泰凝视着魏清,深沉的眸子里似乎跳动着和魏清相似的痛苦,“不管怎么说,魏渊毕竟是她的亲哥哥。血毕竟是浓于水的。”

阿虎呆了。铭泰走到魏清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魏清“唰”地一下挡开了他的手,动作迅疾而且坚决。

“不愿跟人分享自己的痛苦么?”铭泰摸了摸被她打痛的手,声音低柔得像温缓的清风。

“你觉得我应该痛苦么?也许别人都觉得我应该藏起来偷笑。”魏清的声音就像碎冰一样冰冷尖锐。

“你当然应该痛苦。魏渊毕竟是你的亲哥哥。你虽然救了你爹,但也失去了另一个亲人。但你这样做并没有错误。”铭泰的声音更柔,眼中那隐含的痛苦也变得更加细腻,“其实……我也曾遇到过类似的事情。我的家族里经常出现类似的变乱。我的一些亲人们,为了自己的私欲,想要置我其他的亲人们于死地。对于这些事我不能袖手旁观,我必须选择放弃谁、帮助谁。作出抉择之后我必将失去一些亲人,但我仍要作出抉择。”

“那你对你的抉择后悔么?”魏清转过脸来,清冷的眸子里带着冰渣般的泪花。

“不后悔,”铭泰轻轻一笑,眸子里却隐约有股热流在激荡,“虽然都将失去一些亲人,但我做的是对的。”

魏清苦涩地笑了起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还有,”铭泰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你这样做和你的野心没有关系,我是知道的。你不要怀疑自己是为了实现野心才将哥哥置于死地的!”

魏清一惊,蠕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铭泰却一把抱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明白!”

魏清一怔,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阿虎一直在远处看着他们,见他们如此,像被火烫到了一样全身颤抖起来。

魏天华一连几天都避居在房间里,谁也不见。直到第四天的时候,才把约翰和铭泰叫去,探讨宗教问题。他紧紧地握着双拳,蜷曲的胡子盖着明显消瘦的轮廓,目光飘忽地问约翰,“你们的神能原谅杀害儿子的父亲么?”

“您们东方的神能原谅么?”约翰的目光异样地闪动着。

“我们这里的神当然可以原谅。”魏天华嘴边浮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不仅可以原谅,还把在我这种情况下杀掉儿子当成值得称颂的事情。说这是大义灭亲……但我总觉得不对劲儿……”

“这种事当然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它是痛苦的事情。”约翰喃喃地说。

魏天华轻轻闭上了眼睛。他的眼窝已经深深陷了下去,闭上眼睛后更显憔悴。

“不过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您的儿子要杀你,您必须自卫。所有的神都会原谅您的。”约翰继续说,蔚蓝的眼睛里闪着温暖的光芒。

魏天华睁开眼睛,凄凉地笑了笑,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一仰头灌了下去。他叫铭泰和约翰先回去。他要好好地睡一觉,然后振作。

然而他再也没有机会振作了。他睡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就像很多病入膏肓的老人一样,一觉睡死了。魏岚请大家瞻仰他的遗容,以示他不是中毒而死。他的遗容的确非常的安详,就像他就是在睡梦中油尽灯枯一样。

“父亲大概一直患有隐疾,但他自己一直不知道……”魏岚哽咽着对海盗们说,“大哥的死对他来说是个非常重大的打击……可能因此隐疾发作……父亲就这么走了……真令人难过……我还没有准备好担负起全岛的重任,请大家帮助我……”

海盗的大小头目纷纷陪着魏岚流眼泪,也纷纷表示他们会帮助他。魏清发现父亲死后哭得气噎舌干,但神志还是清醒的。她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魏岚,眼中似乎包含了万千东西。

“你现在是魏家的二当家了。”魏岚走到她面前,出奇的亲切和蔼。“你还是尽快在这里选个丈夫吧。这样你就能把二当家一直做下去了。虽然父亲刚刚过世,但我们海盗没必要理会那些繁文缛节!”

“谢谢二哥的关心,也谢谢二哥的信任,”魏清的神情就像风吹枯叶一样萧索,“我暂时还没有心情找丈夫……不过我在魏家是呆定了。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竭尽所能辅佐你!”

“这当然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也许是想到了死去的父亲,魏岚的眼睛里又有泪花闪动。

魏岚提议按海盗的惯例将魏天华水葬,但魏清出言反对。她说父亲把毕生的心血都献给了黑风岛,还是让父亲留在岛上比较好。头目们都对她的话表示赞同。魏岚便把魏天华葬在了黑风岛的西北角,建了好大的一个墓,在墓前烧了一堆小山般的纸钱。

不知是不是因为哀痛,魏岚并没有急着和七娘见面。相反,他天天回避着七娘,似乎已经痛改前非了。魏清静静地看着他这些变化,并没有显得如何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