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堡垒是依山而建的,后部紧挨着一座山头,上面有用圆木修成的清雅房舍,是魏天华妾侍们的居所。三当家魏岚正在一处小楼下徘徊,痴痴地看着楼上半开半闭的窗户。一只白玉般的手从窗户里伸了出来,丢下一块香帕。魏岚拾起香帕,放到鼻边嗅着,脸上的神情更加痴迷。

“天哪……二哥!你怎么又来了?”魏清忽然冒了出来。

魏岚如梦方醒,赶紧把手帕揣回怀里,含混不清地说,“你怎么来了?”

魏清抱住魏岚的肩膀,把他拽离了楼下。找了一个僻静处,压低声音教训他,“哎呦,二哥,你就不能醒醒吗?七娘她是我们的娘啊。爹又很宠爱她。你要是和她弄出什么事来,我们家就要翻天了!”

“我只是想想而已!连想想都不行么?”魏岚万分窘迫,额头上暴起了青筋。

“想着想着恐怕就要作咧,”魏清抱紧魏岚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哥,听我的话,尽早断了吧。这也是对七娘好。如果让爹知道了你和七娘互相喜欢,你顶多被打几顿,因为你毕竟是他儿子。七娘却要丢命了。”

魏岚脸上的肌肉用力地抽动了几下,脸上凝起了一层寒雾。魏清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拽着他往山下走去。

把魏岚打发走之后,魏清又回到了七娘那里。她带着甜美的笑容,一进门就用撒娇的语气说:“七娘,我又来啦!今天可要多教我做几个菜哦!”

七娘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妇,长着一张清秀的瓜子脸,两只眼睛像秋水一样。她笑着迎向魏清,拉起她的手放到手里握着。

七娘今天教魏清做的是雕花点心。魏清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给往点心上压南瓜丝,七娘则在一旁微笑着凝视着她。

“别人恐怕都不知道,你在默默地保护着这个家呢。”七娘忽然低声说。

“啊?”魏清的双手停住了。

“你天天泡在这里,其实是看着我,和你二哥的,对吗?”七娘依旧是微笑着,嘴唇却有些抖。

魏清没有答话,捻起一个南瓜丝用力地压在点心上。

看守在阳光下打起了瞌睡。铭泰一面偷瞄着他,一面用尖石撬着牢门上的锁。他已经被关在这里两日了,什么消息都不知道。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他赶紧缩回双手,挪到岩洞内侧假装睡觉。

“喂,醒醒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

铭泰假装迷糊地睁开眼,发现眼前的人正是魏清。

“给!鲜榨的果汁!”魏清递进来一个皮囊。

铭泰接过皮囊一吸,感到一股清凉的甘流直流腹底,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我爹已经找赵庆得要赎金了。开价是一千两黄金。没想到赵庆得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这么说……”铭泰惊喜的抬起头来。

“别高兴得太早,因为赵庆得出钱太大方,我爹觉得还有要价的余地,又把赎金加到一万两黄金了!”

“你们也太贪得无厌吧!”铭泰像被人兜头一闷棍,差点晕过去。

魏清“咯咯”地笑了起来,“赵庆得说他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要我们先宽限几日,估计还要经过一番讨价要价……你要在这里多呆几天了!”

铭泰无比沮丧,拎起皮囊,把果汁一饮而尽。魏清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按在粗黑的皮囊上,被称得无比白皙,忍不住感叹道,“你的皮肤真白。你应该不是这里人吧。”

“是啊,我是从京城来的。”铭泰随口一说,之后才发现自己说的有些多,不由得顿了一顿。

“京城来的?真罕见……你能告诉我,京城是什么样的吗?”听到“京城”两个字后,魏清立即来了精神。

“京城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楼房高点,街道宽些,集市大点,有很多的酒楼、书院……还有皇宫,宫墙高得可以遮住太阳。”

魏清听得颇为神往,“那也很好啊。我成天呆在这个小岛上,连个像样的集市都没见过呢。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去京城看看啊!”

铭泰的眉头微微一颤,脸色变得晦暗起来,“京城可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好。那里是权力和欲望的中心,有太多的勾心斗角,牢牢地困住你的灵魂,甚至会让你感到窒息……”

“哇哦,”魏清吐了吐舌头,“所以你就从京城离开了?”

铭泰身体一颤,脸色变得更加晦暗,“准确地说我是被人赶出来的……被我家族的那些人……”

魏清发现了他的阴郁,赶紧对他灿然一笑。“话又说回来,你到底是赵庆得的什么人啊,他怎么舍得出这么多钱来赎你?”

铭泰一怔,接着含混地说:“哦,因为我爹救过他的命……他又答应过我爹,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我……”

魏清讶异地朝铭泰打量了几眼,“你的父亲能救赵庆得的命?你的父亲也是武将吗?可我看你像个读书人啊!”

“我的父亲是个医生……当初赵庆得没发迹的时候,得了恶性传染病病得快死了,是我父亲把他治好的。”铭泰心事重重,没说几句话就低下头去。

魏清的脸色黯淡了下来,勉强地笑了笑,“别这样沮丧啊。也许你很快就能离开了这里了。”

铭泰没有答话。

魏清轻轻叹了口气,站起来走了。走出几步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唇边溢出一句几不可闻的话,“其实,我倒是希望你能留下来……”

赵庆得没有跟魏天华讨价还价,也没有送来赎金。他被人杀了。据说是他和属下发生了摩擦,被副将割去了脑袋。副将杀了他之后便连夜带着家属逃之夭夭了。这个消息是看守告诉铭泰的,说的时候幸灾乐祸。意思是说:现在你走不了吧?看你怎么办!

铭泰听到这消息之后只觉得天旋地转,把头抵在石壁上,半晌都不动一下。看守怪笑着走了。铭泰握紧了拳头,恨恨地往石壁上捶着,用急不可闻的声音喃喃地说,“他们是为了那藏宝图……他们是为了那藏宝图……”

铭泰缩到岩洞的角落,就着阴暗的光线,捋起了自己的衣服。在他的肚腹上,赫然刺着一小块藏宝图。他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藏宝图,喃喃自语,“还有八分之七……还有八分之七!”

魏天华端坐在桌前,捋着胡子盯着书案。书案上放着几块藏宝图,它们拼在一起,上面勾勒的路线连成一片。

“猜猜我是谁!”忽然有双小手伸过来,捂住了魏天华的眼睛。

“清儿,你又戏弄爹了。”魏天华轻轻地推开魏清的手,哈哈大笑起来。

魏清笑嘻嘻地从他身后转过来,看着书案上的藏宝图,“爹,你又在研究这块藏宝图啊。”

“是啊。可惜不管我怎么研究,我都无法猜出藏宝图标识的地点。”魏天华用粗黑的手指抚摸着藏宝图,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你当然猜不出了,少了好几块呢!”魏清眯起眼睛看着那些弯弯曲曲的路线,“爹,这些藏宝图是真的吗?真有那么一块藏宝图,能只因我们找到能买下整个天下的宝藏?”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魏天华捻着胡须,沉吟着说,“如果能找到这个宝藏,爹就能带着你们隐退了。其实这打打杀杀的日子,爹早就过够了。”

“是啊……”魏清沉吟着点了点头,接着灿然一笑,“爹,赵庆得既然已经死了,那铭泰就没人来赎了。爹打算拿他怎么办?”

“把他卖给人口贩子,贩到南洋当苦力就是了!”魏天华随口说。

“哎呀,爹,卖给别人干活还不如让他在这里干活呢。我看他像个读书人,就让他留在这里,教弟兄们读书写字好了。”魏清撒娇地眨眨眼睛。

“小子,你走运了!”看守笑哈哈地拉开牢门,“首领叫你去教弟兄们读书写字!我早就说过,有大小姐罩着,你小子会吃香喝辣的!”

铭泰本来满脸喜色,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却脸色剧变,额头上也涨起了青筋。

“我不去。”铭泰往岩洞里一缩,背过身去不看看守。

“你小子脑子坏掉了?”看守的下巴差点掉到脚背上。

“怎么了?”魏清走了过来,看到这情况也怔住了。

“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我不想被人说是靠男色讨生活的人!”铭泰的声音像冰块一样又冷又沉。

“什么!”魏清的脸“唰”地一下羞红了,恨恨地朝看守看了过去。

“不干我事啊,大小姐!”看守赶紧喊冤,“这是他自己说得这么难听的……”说着冲进去拽铭泰,“你小子快出来啊!快向大小姐道歉……难得大小姐抬举你!”

“你不愿意教书就算了。”魏清讪讪地说。铭泰的话的确很难听,让她的脸上很挂不住。“只是不愿教书就要去干粗活,你可不许嫌累哦。”

铭泰仍旧背对着她,没有答话。

一缕怒色在魏清的脸上绽开。“那就随你便了!”魏清一甩头发,扭头就走。铭泰偷偷地从眼角打量着她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愧色。

不去教书就得去做苦力。铭泰被加上了镣铐,被拉去清洗海盗船的甲板。和他一起干活的是一同被掳来的人们,还有几个被海岛俘虏的军汉。

“快点干!不许偷懒!”一个瞎左眼,跛右脚的海盗手里拿着鞭子,一下一下地朝他们扬着。

铭泰一边擦洗着地板,一边偷偷地打量着四周。想要逃离这里就必须坐船。得想办法弄一艘海盗船。要想夺船,只靠他一个人是完全不可能的……

铭泰忽然瞥见在一旁擦甲板的军汉正是相识的小队长,连忙凑了过去,“喂……”

“啪!”独眼海盗忽然一鞭子抽到他面前的甲板上,“不准交头接耳!”

铭泰的眼睛向上翻去,苦笑着继续擦甲板:看样子在海盗眼皮底下搞串联是不可能了。既然无法夺大船,偷小船可不可以呢?他倒是看到海边停着几艘小舢板。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靠它们渡过大海。算了。只要能逃出黑风岛就好。之后就听天由命吧。

机会很快便来了。铭泰乘海盗们吃饭的时候偷了一艘舢板,划着它驶进了大海。在海上划船的感觉何在河里划船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你会感到全海之力都在和你的船桨相对抗。铭泰的手臂很快便酸了。

“停下来!”后面忽然传来了呼喊声。铭泰一惊,赶紧用力划动船桨。

“停下来!快停!”身后的呼喊声更急。铭泰咬着牙拼命往前划,忽然感到一阵凉意袭体,接着肩膀便一只剧痛。糟!他被飞镖打中了!

受伤之后铭泰再也无力划桨,船桨顺着船舷掉入了水中。追赶铭泰的人正是阿虎。他划着船追上来,跳到铭泰船上,一把扭住了他,“看你小子还往哪里逃!”

阿虎把铭泰抓回了黑风岛。阿虎扭着铭泰上岸的时候,魏清正在岸边等着。

“你果然还是逃跑了啊。不是跟你说别嫌累的吗?”魏清朝铭泰撇了撇嘴。铭泰拧着脖子不看她。阿虎捏住他的脸强迫他转过来,“喂,四当家跟你说话呢!”

“算了,放开他吧。”魏清走到铭泰面前,“你准备逃到哪儿去?”

铭泰在阿虎放开他时就势推了他一把,整了整衣冠,仍旧不看魏清。

“你已经无去可去了吧。”魏清的神情忽然变得非常冷峻,“你说过你是被人从京城赶出来的,这里的靠山赵庆得又死了,你已经无家可归了吧!你就算逃走又能怎样呢?你一个人能在这片大海上活下去吗?”

铭泰拧着头,脖子上的青筋微微鼓胀。海浪几无声息地从他脚边卷过,留下几只小螃蟹。小螃蟹飞快地往回爬,又被海浪推了回来。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小螃蟹依旧不屈不挠。

“你现在应该作的,不是盲目地逃离,而是想办法靠自己的双手在大海上活下去。”魏清凝视着小螃蟹,“你留在这里,也当海盗吧!”

铭泰咬着嘴唇沉思了半晌,颓然坐倒在地。“我该怎么做?”

“跟着我学就可以了。”魏清朝他灿然一笑。

要想当海盗,第一步当然是练好武艺。魏清把铭泰叫到沙滩上,递给他一把剑,叫他先学剑术。

“我会剑术。并且师承大家。”铭泰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孤傲。

“哦,这样啊。”魏清笑了笑,忽然惊讶朝旁边看了一眼,“呀,你快看那里!”

铭泰下意识地也朝那边看了过去,冷不防手中的剑被魏清打落在地。

“你耍诈!”铭泰怒道。

“我当然要耍诈了。”魏清朝他做了个鬼脸,“你以为当海盗是过家家啊。你以后要面对的是各种狡猾的对手,我要教你的,就是如何……”

“识破各种花招和耍各种花招——”铭泰撇着嘴说。

“是啊是啊,孺子可教!”魏清“咯咯”地笑了起来。

铭泰不久后就学会了当海盗所需的所有技能。他的皮肤被海风吹得变黑了些,也因此更显得英俊和有男子气。朝廷新派来负责海防的将军似乎很怕麻烦,几乎不主动清剿海盗。因此海上立即变成了自由世界。魏清准备哪天带铭泰出去打劫商船。但是那必须等他成为真正的海盗之后。他要想成为真正的海盗,还得经历一次严酷的考验。这考验是如此的严酷,以至于魏清担心铭泰能不能通过这次考验。

铭泰的刀是魏清给他的。他喜欢坐在长满花草的山坡上磨它。这天他又坐在山坡上磨刀,魏清则躲在一旁偷偷看看着他。

铭泰的手历经磨难之后变得有些粗糙,但依然修长美观。魏清的眼中透出一丝心痛,暗暗唏嘘,“真是可怜了这双手了……”

“你在干吗?”阿虎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没什么。”魏清赶紧转过身来。“是时候举行仪式了么?”

“是啊。”阿虎黑着脸。“你还没告诉他仪式的内容么?”

魏清微微有些窘,“是啊。我怕他会担心……”

“你对他还真是尽心啊。”阿虎的脸有些红,神情有些怨愤,“如果他能通过考验。你是不是就要招他作丈夫了?”

魏清吃了一惊,脸猛地涨红了,“你这是听谁说的?”

“你不打算招他为夫么?”阿虎反问他,神情更加怨愤。

魏清呆了呆,忽然捂住嘴巴“嗤嗤”地笑了起来,抓住阿虎的肩膀,用力地握了握,“怎么了,吃醋了?”

阿虎的脸涨得发紫,神情异常窘迫,“胡说什么啊?你这疯丫头!”

“放心,我对他只是有普通的好感而已。要当我的丈夫,他还远远不够。”

“你说的是真的?”阿虎脸上红意未消,但明显松了口气。

“我这个人很喜欢帮助人的。难道我帮助谁就要和谁结婚不成?”魏清朝他挤了挤眼。

阿虎傻呵呵地笑了笑。有句话他想问,却又不敢问:你说他现在要作你的丈夫还远远不够,是不是说你要慢慢培养他,等他够资格了再招他为夫?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铭泰发现了他们,朝他们走了过来。

“我是来带你去参加考试的。”阿虎一见他脸就绷得像鞋底。

“什么?考试?”

“决定你是否能成为真正的海盗的考试。”阿虎冷笑着说,“你说不定会被吓得哇哇大哭哦。”

“你这是什么意思?”铭泰微微有些生气,侧目却发现魏清的眼中透着忧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考试,会让她这么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