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域

光秃秃的塬坡,龟裂的土地,暗无天日的天空,黄沙遍布。

啧,沙漠当真是“桑柘无叶土生烟。”

在强光的照射下,沙土像炒的焦黄的炒面,一迈步,溅得那满身血污的男子身上多了几点狼狈的黄土。

男子嘴唇裂口、鼻腔出血、眼角被沙砾磨得干涩疼痛。被血污的黑衣,胸口处似乎绣着一朵兰花,在阳光的反射下看的不太真切。

突然,猛禽翅膀掠过风中的声音,男子抿着干涩的唇,眼中是无尽的悲凉与无奈。

……

西域的天气总是很极端的,黑夜降临,凉意一点一点顺着风,透过皮制的衣料,慢慢侵入人的身体。

营帐外,大风扬起的旗帜上,一朵兰花极其醒目。

帐内烛火摇曳,女子窈窕的身段被火光映照在帐幕上,纤细的影子让人不觉弱不禁风。

只是没人会小觑这个女人。

她是征战了半个西域的女人,打小游历名川大山,五年前奉旨回西域,率兵兼并了西域不少小部落,年芳十九的姜炎部落嫡出的公主——觉尔察巫棠。

一头微卷的亚麻长发,姜炎王族特有的碧色瞳孔,相对于中原来说,妖冶的异域面孔,此时优雅的双腿交叠,安坐于营帐正首处,面无表情的看向长桌后落座的众人。

帐内气氛冷凝,巫棠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这些手染鲜血的汉子如堕冰窟。

突然,从营帐外走进来一高大男子,棕色长发被一条条编成了细小的辫子,最后如同中原人般将头发高高束起,面冠如玉,除了浅蓝色的眼眸之外,他看起来倒是像足了中原人。

霎时一众的视线集中在了他身上。

巫棠微微抬眸,瞧着他,抬手随意捏起一缕柔顺的卷发,静静的看着他单手放在胸口,弯下腰恭敬行礼。

赫落尔宁蒗安静的行完礼,垂眸看着面前隐怒的女子,轻声道,

“殿下,探子已经确定,宁古塔额西身亡于与中原接壤的尼古沙漠,尸体被猛禽啄烂了。”

在座的都倒吸了一口气。原本这宁蒗开口,身为殿下最宠信的近卫,肯定能让这女煞神安稳下来,可谁知这……哪壶不开他提哪壶!

一阵冷风似乎透过公主营帐传到了众人的鼻息之间。

果不其然,巫棠淡淡挑眉,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优雅的交叉在一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随后幽深的碧绿眸子向右转动,淡淡瞧了眼右方首座的高挑男子。

一时间,气氛冷凝至极。

“呵……”

一声轻笑,一瞬打破了冰层,巫棠慵懒的靠回了柔软的雪狼毛椅,嘴角上扬。

“宁古塔家的人啊……华觉,额西可是你宗亲?”

优雅的女声轻轻掠过众人的耳畔,宁古塔华觉闻言,薄唇微抿,绿色瞳孔极深,从远处只能看出是棕黑色,表情讳莫如深。

如果说宁蒗是暖人的太阳,那么华觉便是寒人的冷月。

两人分别代表姜炎部落两大望族,赫落尔家族还有宁古塔家族,一武一文,执掌姜炎两大势力。

就是可惜了那一表人才的赫落尔宁蒗是赫落尔家族的庶子。

西域对于嫡庶的的区别比中原人更甚。西域学习中原人嫡长子继承制,但因为西域地域问题,风俗更接近自然界优胜劣汰,所以旁人看待庶出的子女从来都是轻蔑的,永无继承家族权位的可能。甚至于他们的亲生父亲,对于庶出子女都乐得随意打骂,有的更凄惨的,生活甚至不如一些“上等”奴才,如同畜生一般对待。何况,宁蒗的母亲是中原掳来的小妾,中原西域积怨已久,如此身份更是卑微。

要不是巫棠公主从一群奴才的板子下把宁蒗讨了来做了近卫,怕是这位赫落尔家族的庶子已早殇……

而宁古塔华觉,相比宁蒗,身为宁古塔家嫡长子,他的身份当真是尊贵无比。其父早退,华觉继承家族官位,位居姜炎部落丞相一职,为百官之首。

眼下,这尊贵无比的丞相大人和公主殿下的交谈,旁人是没资格插嘴的。

座上的华觉闻言,淡笑抬头,美丽的棕发披散一半,上半部分被一支精巧的狼骨簪子随意挽起,一袭黑色狼毛长摆,配上腰间那一条邪肆的犀牛角挂坠,有着说不出的慵懒洒脱——若是能忽略他眼底那一层冷漠的话。

“回殿下。”

华觉摇着骨扇缓缓起身,单手放到胸口处,轻轻弯腰行礼,

“额西只是臣宁古塔分家的人,虽不足挂齿,但对方都放肆到殿下头上了,微臣想着,殿下心头恐怕比微臣更不爽朗才是。”

声音平淡,没有一丝愤怒,仔细听,巫棠甚至能听到这个男人竟有一丝幸灾乐祸。

一众臣子顿时安静如鸡,其中一个有络腮胡的壮汉抽了抽嘴角,默默想着如何脚底开溜。他们要是聊崩了,溅得血又不是他们的……

巫棠神色不变,微笑,只是那笑意总是少了那么点温度。

“来人。”

巫棠起身,绕过高高在上的长桌,对着空气高高扬起素手,向下缓缓斩击。

空气中似乎少了几个影子,再抬头,众人只见那纤瘦的女子甩下了一个优美的背影,一道声音顺着风传入了他们的耳畔。

“散了吧。”

众人神色各异,看来那些人会死的……很不舒适。

华觉挑眉,这是生气了?

当营帐只剩下两人时,宁蒗看向华觉,温润的面庞没有丝毫尊敬可言。

“此时已晚,丞相大人何故逗留?”

华觉依然稳坐,瞥了他一眼,如狼一般的眸子没有闪烁,只是淡笑。

“这是替你主子赶人了?”

闻言,宁蒗皱了皱眉,碍于两人地位悬殊,宁蒗只是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没有言语。

华觉耸了耸肩,倒是识趣,最后扫了眼巫棠离开的方向,慵懒的摇着骨扇起身,离开了公主营帐。

待他抬步即将回到丞相的监军营帐里时,华觉眯了眯眼睛,轻笑一声。

“世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

西域的夜晚,总是少不了凉风和烈酒的。

觉尔察巫越一袭蓝色绸缎,亚麻色的发鬓被尾骨束起,碧色眼眸,优秀的五官让他完美的融合了中原服饰和西域外貌,一点也不违和,整个人散发着懂礼与野性的魅力。

说起来,巫越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和华觉给人的感觉,竟然有一些相似,阴冷却明媚,懂礼却无礼。想必华觉换上中原人的服装,大体也是这个样子吧。

“看你这副样子,大体是被我阿恰(西域对姐姐的称呼)数落了?”颇有些调侃的意味。

华觉笑了笑,也不在意,单手撑地,潇洒的坐在高高的塬坡上,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端起一坛烈酒,喝的那叫一个豪迈。

“世人只道中原皇帝妃子笑,不知西域晚来秋。”

深绿色的眸子倒映着眼前的酒壶,其名晚来秋,此酒后劲儿极大,是西域顶顶有名的烈酒。

可是总有人错将鱼目当明珠。

巫越也坐下,从高高的塬坡上垂眸瞧着下面荒凉的土地。

“阿恰有她自己的想法,她是有大志的人。”

“世子殿下,”男子低沉的声音似乎混合着点点醉意。

巫越侧眸瞧他,也饮了口酒,静待下文。

“多谢你,这酒后劲儿确实大,我都要缓不过来了……”话音极小,破碎的音节撒进了风中。

武功极高的巫越自是听到了,他轻笑一声,

“这可不像你。”

华觉耸了耸肩,深绿色的眼眸却没有一丝醉意,眼神清明,充斥着慧芒,让人无处盾藏。

“你说,你我的未来,公主的未来,姜炎的未来,乃至西域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巫越闻言,爽朗一笑,指着天空答道——

“那就要看这老天爷,想要怎么书写这西域后半截儿的史书了。”

华觉挑眉,亦看向满目繁星的夜空,伴着烈酒,深绿色的眸子似在思索。

良久,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