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

治病猷⁽¹⁾治敌，然治敌之道多端，而利器为尚；治病之法非一，而辨药为先。《易》卦之《师》曰圣人“以此毒天下”，知其毒，然后获至顺于至险。卦之《无妄》曰“勿药有喜”，震震乎惧夫毒之也。神农以赭鞭鞭百草，一日而尝七十二毒。《世纪》⁽²⁾载宓牺⁽³⁾亦尝百草以制疾。制之为言，猷以兵法治之云尔。或曰黄帝时使十巫升降灵山⁽⁴⁾，采百药，始立文字，是为本草。厥后，伊尹作《汤液本草》，明轻重清浊、阴阳升降及十二经表里之宜，为制方之祖。然则神圣王佐，首慎辨于药物，诚虑以生人之道毒之也。昔沈存中⁽⁵⁾论治病五难，而详及别药。举夫殊形异禀，采藏时宜，且引《素问》称阳明在天，则花实戕气；少阳在泉，则金石失理。噫！何微渺⁽⁶⁾也，将非神明其道，孰能与于斯乎！俗医粗习方书，亦知本草，而摸象勺蠡⁽⁷⁾，网⁽⁸⁾玄浩。但徇用药之利，不识用药之害，是猷五兵不饬而辄称应敌，岂理也哉！毗陵焉文顾公，痛恻时弊，先出本草一编，云以救世，大意在核是非，审偏全，辟迷惑，通胶滞，龂龂⁽⁹⁾乎诤论无少辟。公固曰：予非过激，盖虑以生人之道毒之也。予笑谓公曰：公其以毒攻时之不知毒者乎？然公非易为立言者，少怀奇颖，壮益稽古，受知于嘉鱼熊公⁽¹⁰⁾，欲从科目发舒其所欲为，会屡踬⁽¹¹⁾，渐旁及《灵兰》《金匮》《玉函》诸书，复涉淮泗，游燕冀，纵览土风物宜，益博通古今名家论著而得其指归，曰道在是矣。自松陵来吴门，寓予邻庵，日与诸门人探抉理奥，予时过从，谭⁽¹²⁾天人性命之际，服其疏通简远。至岐黄家言，超然玄悟，咸本枢要，特研精本草，每发昔人所未发。应病谒者，则就古方裁易一二味，试辄神效。恒谓予不著书立言，无以大吾生人之用，而塞毒吾人之害。今览其书，如昆吾赤刀⁽¹³⁾，割玉如泥，又如楚王太阿⁽¹⁴⁾，登城一挥，无所不快。抑予闻之内典⁽¹⁵⁾云：无想羯南，精神化为土木金石⁽¹⁶⁾。未也逆行，圣贤现为药草，或作灵药，舒光照耀。夫屈挠物理，不可也；枉折灵寓⁽¹⁷⁾，以戕生命，其可乎？故平毒寒温，药之体也；能杀能活，药之用也。得之则撮土可以成金，失之则醍醐尽为毒药，神而明之者之事也。是书也，练神渊识，宜自立一家言，而题之曰《汇笺》，其殆击涂毒鼓⁽¹⁸⁾，震动大地之聋惑者与！

吴郡密庵李模⁽¹⁹⁾撰

墙东徐树丕⁽²⁰⁾书

【注释】

(1)猷：如，若。《尔雅·释言》：“猷，若也。”

(2)世纪：即《帝王世纪》，晋·皇甫谧撰，为专述帝王世系、年代及事迹的史书。

(3)宓（fú扶）牺：同“伏羲”。伏羲，古代传说中的三皇之一。历代文献中有多种写法，如“伏戏”“包牺”等。

(4)十巫升降灵山：语本《山海经·大荒西经》：“大荒之中有山……有灵山，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

(5)沈存中：即沈括，北宋科学家、政治家，著有《梦溪笔谈》。在医学方面，著有《良方》十卷。

(6)微渺：同“微眇”，精微幽妙。《广雅·释训》“眇眇，远也”王念孙疏证：“渺与眇同。”清·恽敬《五宗语录删存序》：“其精博之说，微渺汪洋，神生智出，道藏视之，盖瞠乎复矣。”

(7)摸象勺蠡：比喻见识浅薄，对事物了解不够全面。摸象，犹“盲人摸象”；勺蠡，犹“以蠡（勺）测海”。

(8)网（kuì愧）：犹管窥。，同“窥”，字见隋《龙藏寺碑》。

(9)龂（yǐn引）龂：争辩貌。《汉书·公孙刘田王杨蔡陈郑传赞》“辩者聘其辞，龂龂焉”颜师古注：“龂龂，辩争之貌。”

(10)熊公：即熊开元，字鱼山，嘉鱼（今属湖北）人，明天启五年进士，曾为吴江令。《明史》有传。

(11)踬：不顺利，受挫折。《说文·履部》朱骏声通训定声：“踬，《通俗文》事不利曰踬。”

(12)谭：同“谈”。《资治通鉴·汉纪》“与善谭”胡三省注：“谭，与谈同。”

(13)昆吾赤刀：即昆吾刀。相传刻玉须用昆吾刀，有切玉如泥之说。

(14)太阿：宝剑，欧冶子、干将所铸，相传楚王曾用其破晋军。

(15)内典：佛教徒对佛经的称谓。

(16)无想……金石：语出《楞严经》：“如是故有无想羯南，流转国土；精神化为土木金石，其类充塞。”

(17)灵寓：犹言“含灵”，指人类。

(18)涂毒鼓：佛经谓以毒药涂于鼓上，击之使人闻声而死。比喻令学人警醒之机言。

(19)李模：字子木，号灌溪。吴县人，明天启乙丑（1625）进士，崇祯中，由东莞知县入为御史，巡按真定诸府。明将亡，请告归里。

(20)徐树丕：字武子，号石农，晚号埋庵，别号墙东居士。吴县人，明末秀才，善书法。著有《识小录》《活埋庵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