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令见父亲迟迟不开口，嘴巴嘟着，便有一丝不高兴，手指在桌子边沿有节奏地敲着。
夏小亨本来得了便宜，眼看着到手的好处就快被弟弟剥夺，心里一股怒火直窜脑门，但见父亲巍然不动，也只得老老实实站立一旁，静观其变。
夏泽地想到逆子夏小虎，心里万般感伤，也有一丝恐惧夏小令步夏小虎后尘，假使真的那样，夏泽地也应该好好反省，是不是自身管教严苛，导致他们都不听自己的呢？
“小令，我非常能明白你想要外出闯荡的心情，你爹就是这样才去当兵的，可那个时候，我太小，什么都不懂，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的成长就是要听劝，况且，我那个时候去当兵，还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可我混得怎么样？你们也发现了，我根本就是一个失败者，我没有出息，才一辈子当了这乡村医生，也正因为我的无能，才至今没有能力找回你们在台湾的大伯，你们奶奶年事已高，要再找不回来大哥，不说是你们奶奶的遗憾，也是我会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我年轻的时候太冲动了，所以导致自己一事不成。小令，我请你听我的话，不要一意孤行，小亨先去，站稳脚跟，你再去，这样你们俩兄弟也有一个照应。说实话，你们一无所有，要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站稳脚跟，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令，我的每一步安排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不是你想象的是爸偏心，没有的事，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可能偏心呢？哪怕是夏小虎，他离开家里这么多年了，他对我们不闻不问，即使是这样，我都没有把他当成仇人，我依然当他是我的儿子，我希望你们也一样，不要把夏小虎当成陌生人，兄弟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大家都多为对方着想一点点，我们都是和睦的一家人，不要整成仇人，小令小亨，我说的你们明白吗？”
“明白了！”
“哦！”
两人心不在焉地回答。
夏泽地锐利的目光看向夏小令，他当真明白了？
夏小令撇了撇嘴，父亲如此这般苦口婆心，还把夏小虎这样的反面教材搬出来教育，目的相当明显，就是希望他不要学习夏小虎。
夏小令慢悠悠地离开屋子，心里冷哼一声，“什么东西？”
他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环顾四周，被一只大木柜遮挡住简陋的窗户外面，一缕太阳光懒洋洋地照射进来，在斜着的光柱之间，无数细微的灰尘飘飘荡荡地起舞，夏小令陷入沉思，难道自己也要像这尘埃一样吗？
这间屋子，其实并不属于他，早在很小的时候，因为夏小虎分家，他们弟兄四人便也分好了财产，只是，除了夏小虎，他们都还未成年，大家还是吃住在一起，但他分得的只是面积比夏小亨略宽的猪圈屋子，他看着就心烦，而夏小亨分得的分明是坚固牢靠的堂屋，他的运气是最好的，就连夏小虎都觉得不公平而另择地基修建了房子。
可那是因为夏小虎有一个能干的老婆，他夏小令什么都没有，想要娶老婆，拿什么去娶，一间像样的房屋都没有？就甭去动那心思了？除非，如父亲所说的，去当上门女婿。
我才不要当林家的上门女婿，夏小令想着，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入赘。
阳光照射在那一张需要修补的帘子上，夏小令一把夺过来，想起心头冒火，他试着把帘子用来固定，尝试几次都告失败，便奋力扔掉，狠命地踩了几脚。
“舀纸、舀纸！难道我命中注定只能是一个舀纸匠？爸，夏小亨，你们也太小瞧我了！”
夏小令怒气冲冲就往门外冲。
“你干啥呢？”
父亲威严的声音响彻耳畔。
“我修帘子去……”
“你傻啦？没带帘子！”
“哦！”
……
李军那间简陋的屋子，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物件。
在一台锈迹斑斑的补鞋机器上，李军一手压住一只鞋子，一手熟练地让针走线。
“怎么，今天没出门？”
李军停下走线动作，抬头见是夏小令，站了起来，在围腰上擦擦手，憨憨地一笑，热情地从兜里掏出一只香烟。
“是你小子！来干啥？”
李军声如洪钟，在夏小令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夏小令目光涣散，眼圈微红，嘴角嗫嚅了下，情绪非常低落地朝手中的帘子努努嘴。
李军会意，以一惯的热情招呼他坐下，也没有动手拆帘子。
“小令，你说这人生怎么就这么难呢？”
夏小令眼睛飘忽一下，像是抓住了一丝微光，但很快这光就熄灭了，他嘟囔着，一个补鞋匠，当然难喽，不过是比我还差的补鞋匠，我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想到此，他暗淡的心情豁然开朗，咧嘴一笑，“人生哪，那自然是难的！”
李军哈哈大笑，矫健的双手猛拍夏小令双肩。
夏小令恢复了往常的活泼，在李军这里，他找到了自信，就像被廖淑芬撩拨那般，越发的意气风发。
李军这才捡起工具，三下两下就把破帘子给补好了。
夏小令感到不可思议，李军真像是神一般的存在。
来找李军的人特别多，在他这一间不足八平方米的小破屋里，堆满了各种垃圾，就连屋外也堆得密密麻麻，要是哪一位不小心丢了烟头在这里，肯定难以避免一场火灾。
夏小令叼着香烟，慢慢踱步，在李军招呼其他客人的时候，他从外面观察李军，为啥他住的环境这么差，他还这么开心，补鞋能賺多少钱？
但很奇怪，一种就是不想离开这里，一定要与李军谈心的决定油然而生。
叫李军忙得差不多，夏小令溜进来，“李军，我请你吃饭？”
“吃啥饭哟，我的饭在这里！”
李军一边忙活，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在杂乱无章的柜子上盖着的一只碗。
夏小令探出身子，揭开碗盖，眼睛瞪得斗大。
“我的哥，你吃的太节约了吧？”
李军憨憨一笑，“够多的了，咱妹贴心我，特意整了这么多，嘿嘿，你瞧瞧，我这个子还在噌噌往上长？”
夏小令睥睨着李军，这丫真是吃草长大的呀？那碗里装的几乎全是红薯，只零星看见几颗米粒孤零零地躺在一堆红薯之间。
李军站起来足足比他高一个头。夏小令酸酸地，“切，你还长什么长？你都18岁了，18姑娘一朵花，你这18的小伙嘛——丑泥巴，十八的小伙丑泥巴……哈哈哈哈！”
李军一直乐呵呵的，“是啊！是丑泥巴！咱男人怎么能跟女人比，女人那可是一朵朵的鲜花啊！咦，最近没瞧见你的廖三姐？”
“李军，臭小子，你敢打趣我？”
夏小令脸一沉，佯装生气。
“瞧瞧！多难啊？”李军摆摆手，“你这是害臊吗？”
“哎哟，我的哥，你别这样！我们不是认真的……”
“不是认真的。那就是说传言是真的了？”
“你……”
夏小令无话可说。
“那么，你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林立军那边你又怎么解释？”
李军收敛笑容，一本正经，掷地有声。
“我……”
夏小令压根就没想过跟廖淑芬能怎样？这会儿，他心烦得很。
“是男人就不要在感情上扭扭捏捏，当断不断还受其乱！你要想好了，不能对不起别人？”
李军埋怨的口气让夏小令听起来很不是滋味。
“是，李军你比我小，可你懂得的却比我多……”
“哪里哪里，我只是旁观者有一点清嘛，小令，我劝你一句哈，你要觉得不好决定，那我替你决定了，还是断了吧，毕竟廖是林立军的女友，这人尽皆知，你夺人所爱，这就是你的不是，将来很多人都要埋怨你，被人看不起的滋味，恐怕你是没有体会过？”
夏小令嘴角上扬，李军说到他的心坎上了，他当然不像李军，从小没有父母，差不多过乞讨的生活，好心人施舍着过活的日子，他夏小令确实没有体会过。在李军的面前，夏小令说不出来的高兴，在这里，也只有在李军这里，他才找到了做人的存在感，在李军的眼里，夏小令是让人羡慕的。
“小军你说的严重了，我还不是穷光蛋一个！是廖淑芬自己缠着我，我能有啥办法？”夏小令故作轻松，双手一摊，这事与他无关的漫不经心。
李军虎着脸，“小令。你别不当一回事，是兄弟我才提醒你，得了便宜就要卖个乖，林立军恐怕很难忍受你了！”
夏小令哈哈大笑，声音里的颤动高度不自信。
“随便他，我又不怕林立军。”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你们毕竟是在同一个厂子，况且，你和林立军还同时进厂，同时拜你哥夏小亨为师，你不看林立军的面子，你也应该看在你哥的面子上啊？”
“你别给我提那个狗崽子！”夏小令愤怒道。
李军吓了一跳。
此时，夏小令的胸膛像被猫抓般难受。李军的话触痛了他，他的存在感瞬间灰飞烟灭，像一条丧家犬般躲在角落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