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条大河

世界突然变得如此安静,也如此寂寞。

丹妮和老师弹了一曲又一曲,不知不觉已经天黑。

“今天就到这吧,表现不错。”老师说道。

丹妮安静地把琵琶收起,和老师互道晚安,便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虽是寒冬,室内却非常舒适。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唱戏。一睁眼,台上戏子衣着鲜艳动人,已经唱了一初好戏,周围人热情鼓掌。

这种场景虽是动人,却让人心生很多伤感。相见欢,推杯换盏,热闹非凡,然而总有结束的那一刻。那份凄凉和寂寞,如果没有相聚时的欢乐开怀,是不是就能减轻许多呢?

千里搭长蓬,没有不散的筵席。早知会散,倒不如不聚。像那鲜花,盛开的时候芬芳馥郁,然而一旦落下,却要和泥土搅在一起的下场,早知如此,是不是就不如当初不开得好呢?

丹妮想着,不禁内心凄凉。

“这龄官生得如此俊俏,好像一个人呢!”一曲唱罢,大家满心欢喜,忽然听得一个人笑着打趣。那人正是王熙凤。

“我也看出来了。”一个姑娘笑着附和道。

“是挺像呢!”有一个人也跟着附和着。

只见这龄官面容清秀,弱不禁风。眉目传情,腰枝纤细,确实有黛玉的神情,只是众人虽心照不宣地说笑,却无人挑明。

丹妮低头,很想让这个玩笑尽快过去,权当什么也没有发生。毕竟一个千金小姐,与一个卖艺为生的戏子不好相提并论。

“我知道像谁了!”谁知一声豪放的笑声从史大姑娘那里传出来,“像林妹妹!”众人有点惊讶她的直白,丹妮则是觉得异常恼怒,然而,更让她恼怒的是,此时的宝玉竟然连光明正大为她辩解,而是对着湘云挤眉弄眼,好似他们才是一伙的。气得黛玉愤然离场。

别人无意,你还不懂?想想就气。

那龄官,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让众人如此欣赏?丹妮内心忍不住好奇,强行关注,竟然灵魂一跃,附身到了龄官身上。

贵妃下令要听《游园》、《惊梦》,可惜这都不是自己的角儿,索性拒绝,唱了两出《相约》、《相骂》。毕竟,自己所有的自由,只剩这一方艺术净土了,若这一点自主都没有,还不如死了算了。拒绝皇贵妃并非勇气,乃是守护精神自由的决心。

艺术之国界,贵妃又如何?

回至闺中,甚是憋闷。被卖到这个看似繁华的贾府,内心却满是苦闷荒芜。一个人失去了自由,就好比鸟儿被关进笼子里,即使再好看的笼子,也无法与天空相比啊。

心里想着这些,更加感到了痛苦。此时却见自己喜欢的人前来探望,却是贾蔷,只见他拎着一个鸟笼,一只娇小玲珑的鸟儿就在其中。

“送给你的!我已经教它如何为你解闷儿。”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龄官。自己失去自由已经万分苦闷,如今送来这么个东西,这个可怜的小鸟和自己有什么区别!还要专门学一些给人解闷的破技能,真是忍无可忍!

想到这些,便原封不动地骂了回去,那边贾蔷一听,立马道歉。

“是我的不对,我考虑不周,这就把它放了,给你消灾。”说着,便打开笼子,看着鸟儿飞了出去,龄官这才好些。

人生于世,谁又能逃脱这牢笼!谁又不是在给自己画地为牢呢!深宫中元妃,如此宠爱龄官,浓墨重彩的戏台霸主,几分脸谱全靠演戏,字字斟酌如履薄冰,一腔深情被浓妆掩埋,又何尝不是深宫中戏台上的元春自己本人呢。动情处不敢泪下,人生此刻已经没有了流露真情的资格。

一阵大风,乌云密布。有换了一个地方,雨刚刚的热闹非凡不同,此时却一个人在花园一隅,手握金簪,再地上划字。

一个字一个字反复书写,竟然有几十个“蔷”字浮于地上。贾蔷......

不知不觉,天竟下起了雨,只听石头背后一句提醒,“下雨了哦。”抬头一看,人影已经远去,不知道是哪位姐姐,刚刚一定是看到了自己的失态,不由得后悔。

却不知石头背后的,并不是哪位姐姐,却是宝玉。他看见一个瘦弱的背影,在风中凌乱,全然不顾即将暴雨的天气,像是遁入了另一个世界。本以为是哪一个女子学着林妹妹的葬花,那就有点东施效颦的意味了。然而仔细一看却不是葬花,而是金簪写字,仔细端详,竟然是一个蔷字,这让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宇宙中心的宝玉心中颇为震惊。

原来自己认为的风光无两唯我独尊,在大千世界里竟然是如此的渺小。在一对对有情人眼中,自己根本就是个不存在的小透明啊。这让宝玉茅塞顿开,本来自己有个痴心妄想的梦,那边是真正的死得其所,如果自己死了,大观园里的女子就会非常伤心,痛哭流涕,眼泪流成一条大河,把自己的尸体冲到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境中,这比那些死心眼的所谓死名死节要美好太多了。

然而,如今看来,竟然都是妄想。一个人没有办法得到全世界,总是世界对你笑颜如花儿,最后属于自己的终究有限,哪怕是钟鸣鼎食之家的王孙贵族,该得到的,也只不过是命里有的那一小部分罢了。

所以所谓爱情,不过是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想到这里,反倒如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从容自若了。

一梦醒来,丹妮感到有些寒冷,摸着自己的的双手,已经有些麻木,想必是睡眠时不小心把手露在外面了。天刚刚亮,又是新的一天。然而却不知道,今天又会是怎样的一天。到底多长时间能过去呢?重回自由的感觉,一定非常美好。

有些习以为常的东西,只有失去了,方知它的宝贵和不可或缺。那失而复得的一刻,又何尝不是命运的试探与赏赐呢?

丹妮趴在窗边,看着外面艳阳高照,满心期待,这场特殊的劫难,快点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