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看见了盖尔和他妈妈,便拉着妈妈的手朝他们奔过去,大人们微笑着互致问候,我们融入父母和孩子们的人群里,走上了阶梯。盖尔的书包跟我的书包一模一样,也跟几乎所有的男孩子都一样,而女孩子们的书包却与我们的有着很大区别,我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察觉出了这一点。

“我们要去哪儿,你知道吗?”妈妈对盖尔的妈妈玛尔塔说。

“不,我不知道,”玛尔塔说,她笑了,“我们正跟着他们的老师。”

我朝她点头的方向看去。那就是老师呀。她在楼梯前停住,说所有属于她班上的同学,都要继续走,盖尔和我穿过所有的人,在阶梯上跑下来,直到最后一级。但老师在楼梯边的一个教室前停下了,这样我们就不是队伍的第一个——像我们自己设想的那样——而差不多成了最后的了。

教室里坐满了穿着漂亮衣服的孩子和他们的母亲。通过窗户看下去,可以看见一小块绿地,那后头挺立着一片茂密的树林。老师站在放在讲台上的一张讲桌背后,她身后的黑板上有粉红色的粉笔字“欢迎1B班的同学”,字的周围环绕着花朵。讲桌上方的墙上挂着地图和有图画的图表。

“嗨,大家好,”老师说,“欢迎你们来到桑德内斯小学!我叫海尔加·托格森,是你们的班主任老师。我可以和你们说,我是非常高兴的!在这里我们要干许多好玩的事情。另外,你们知道吗?今天不仅仅你们是新来的,我也是新来的。你们是我带的第一个班级!这是我第一次当班主任。”

我环视周围。所有的大人们都微笑着。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左顾右盼,悄悄地打量着彼此。我认识盖尔·哈康,特隆,盖尔,莱夫·托雷和玛丽安娜。还有常常用石头砸我们,家里有条可怕的狗的那个男孩。其他的孩子我都没有见过。

“现在我们要点名了,”老师在上面说,“谁知道点名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回答。

“你说一个名字,叫那个名字的人,就喊‘到’。”我说。

几乎所有的人都看着我。我笑得咧开了嘴,露出了我那突出的门牙。

“这是正确的,”老师说,“我们从A开始,实际上,这就是字母表里的第一个字母。所有的这一切以后你们会学到的。好了,A开头。安妮·莉丝贝特!”

“到。”一个女孩的声音,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这个回答的人,我也一样。

回答的是一个有着黑亮头发的瘦小女孩。她看起来几乎像个印第安人。

“阿斯盖尔?”老师说。

“到!”一个大门牙、长头发的男孩应了一声。

点名结束以后,我们坐在各自的课桌后面,家长们靠墙站着。老师给每一个人发了一本笔记本,一本练习本和一本便签,一份印着所有课程的时间表,另外还有一个储蓄罐和一个当地银行印的、上面有个金蚂蚁图案的传单。接下来她告诉我们秋天这个学期要做的一些事情,其中包括游泳训练课,需要我们到位于海湾另一边的学校那里的游泳池去,因为特罗姆岛没有游泳馆。她把一张有关这件事的油印材料发给我们,上面附有可撕下的表格,如果谁有兴趣,可以填好以后交上去。然后我们坐在那儿画了一会儿画,家长们都站在那看着我们,然后就结束了。第二天就要动真格了,第二天我们将独自乘坐公共汽车上学,在那里待上三个小时,没有家长会站在我们的背后了。

当我们走出教室时,我仍然对新的、陌生的一切兴奋不已,当所有这些新来上学的孩子和父母一起坐进各自的汽车里时——这是只有五月十七号的国庆才会发生的状况:有这么多汽车同时并列行驶,有很多孩子同时离开同一个地方,这种新奇的感觉一直持续着。但在我们回家的途中,我心里有了失落感,我们离家越近,这种情绪就越强烈。

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既能读又会写,所以预想着:我将在第一天得到展示的机会。至少一点点!我多期待那课间的休息时间,期待上课铃和下课铃。这些时候就可以使用我的新铅笔盒,可以在新书包那两层里翻上一番。

不,这一天过得不像我一直期盼得那样开心,这么漂亮的新衣服,我得脱下来挂进衣柜里,等待下一次盛大的日子。我在厨房的凳子上坐了一会儿,在妈妈做饭的时候和她说话,白天里的这个时候,就我自己和她在一块儿很难得,何况今天对于我来说还是个大日子,现在是天赐良机,于是我利用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打开了话匣子。

“要是我们有一只猫,我就可以和它玩玩,”我说,“我们不能养只猫吗?”

“如果这样会很不错呢,”妈妈说,“我很喜欢猫。它们可以给我们做伴。”

“那么,爸爸不喜欢它们吗?”

“我不知道,”妈妈说,“我想,他只是没那么感兴趣。另外,他想到的或许是,养猫有点麻烦。”

“我可以照料它,”我说,“这完全没问题。”

“我知道,”妈妈说,“再说吧。”

“再说,再说,”我说,“要是英韦也愿意,那就是我们三个人想要养猫了哟。”

妈妈笑了。

“没这么简单,”她说,“你要很有耐心。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她把削了皮的红萝卜放在菜板上,开始切它,然后举起菜板,把切碎了的萝卜统统倒进一只大铁锅里,里面已经放有大块的肉和骨头。我朝窗外望去。透过妈妈用钩针织的、有许多小孔的橘黄色窗帘,我看见外面的路上空无一人,在大白天的这会儿,几乎每天都是这样。

突然,我闻到了洋葱刺鼻的气味,便向妈妈转过身去,她的眼睛里泪汪汪的,两只手臂也伸得远远的,正在切一个洋葱。

当我再回转身时,看见盖尔从下面的路上奔过来。他也已经换上了平日的衣服。紧接着,通过半开着的窗户,我听见了他嚓嚓的脚步声,与此同时他已经走上了砾石路面的车道。

“卡尔·奥韦,你出来!”他喊道。

“我出去一趟。”我对妈妈说,从椅子上滑下来。

“去吧,”她说,“你们去哪里?”

“我不知道。”

“那,别走远了。”

“不会的。”我说,赶快下楼把门打开,这样盖尔就不会以为屋里没人而自己走开了。我和他打了个招呼,穿上了我的跑鞋。

“我有一盒火柴。”他压低声音说,拍了拍他的衬衣口袋。

“不会吧!”我也压低声音说,“你在哪儿弄到它们的?”

“家里。它们放在客厅里的。”

“你把它们偷出来了?”

他点点头。

我站直身体走了出去,随手把门关上。

“我们得烧点什么东西。”我说。

“对。”他说。

“烧什么呢?”

“什么都行,无所谓。我们只要找可以点燃的东西就行。满满的一盒火柴。我们可以烧好多东西呢。”

“我们得到一个没有人看得见冒烟的地方,”我说,“或许,到山上去?”

“好,上山去。”

“那我们得带一点可以灭火的东西去,”我说,“等一下。我去拿瓶水。”

我又把门打开,用脚踹下鞋,上了楼梯,直接走到妈妈那里,当我到那儿时,妈妈转向我。

“我们要出去兜一圈,”我说,“我需要一瓶水。”

“你不愿意要果汁吗?你可以要的,知道吗。你上学的第一天还没结束哟!”

我犹豫了。这必须得是水。但我这样坚持,可能会引起她的疑心,因为我总是觉得果汁比水好喝。所以我看着她说:“不,盖尔带了水,所以我也要带水。”

当我这么说的时候,胸膛下面的心跳加速了。

“随你吧。”她说。在洗碗槽下面的柜门里,她找到了一个果汁的空瓶——深绿色的,几乎不透明的玻璃瓶,她用它装满了水,拧紧盖子,把瓶子递给了我。

“你还想带几片面包片吗?”

我想了一下。

“不用,”我说,“要不,就带吧。两片涂牛肝酱的面包片。”

当妈妈拿出面包,开始切的时候,我把窗户向外大大推开,把头伸出去。

“马上就来!”我喊道。盖尔往上仰起脸来看着我,带着一双严肃的眼睛,他点了点头。

她抹好了面包片,再用食品纸包裹好,我把它们和水瓶一起放进一个塑料袋,又赶快跑下楼,到盖尔那去了。很快我们就走上了那条上坡路。炎热的天气让道路的边沿变得柔软松散。在有很多车开过的地方,路面很坚硬。有时候我们会像猫似的俯卧在柏油路上,让炙热的太阳烤着我们的脊背。但现在我们有别的事要做。

“可以让我看看吗?”我说。

盖尔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柴盒。我接过来摇了一下。满满的。于是我把它打开。所有的火柴头都是红的。

点燃吧,点燃吧。

“这完全是新的哟,”我说,把盒子还给他,“他们不会注意到你把它拿走了?”

“我想不会,”他说,“要是他们知道了,我不承认就是。他们不可能有证据的。”

我们已经走到了莫尔登的房子那里,开始进入小径。草又干又黄,有的地方还是棕色的。盖尔的母亲比较严厉,父亲则很温和。达格·洛塔尔的父母都很和气,父亲或许稍微严厉一点。其余的那几家里,都是父亲严厉,母亲温和。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和爸爸一样严厉,这是毫无疑问的。

盖尔停下脚步,向前弯下身来,手里握着火柴盒。他抽出了一根火柴,要在火柴盒的侧面上划。

“干什么你!”我说,“不能在这里!所有的人都看得见!”

“不会呀。”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但还是立起了身子,把火柴放回盒里,继续往前走。

到了山顶,我们回过头来,像我们通常那样四处张望。我在那小海湾里数出了四个小小的白色三角形。有个像挖掘机那样的东西在较大的那艘船的甲板上。靠近耶尔斯塔岛的地方停泊着两艘小艇。

点燃吧,点燃吧。

当我们继续在树林里走时,我内心深处激动地颤抖着。从树枝间穿过的阳光投射到树林的地上,树木阴影间的光影像小小的、战栗着的野兽。我们站在一个倒伏在地的巨大树根背后,我从塑料袋里取出水瓶,握在手中准备好,同时盖尔弯下身去,点燃了一根火柴,用这火柴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火苗去接近生长在那儿的一株小草的叶尖。草叶尖倏的一下被点着了。旁边的草叶尖也着了。火苗扩展开来,有巴掌那么大一块,我把水淋下去。空气里冒出一股青烟,好像它是自发的,与刚刚发生的事情毫无关联。

“你觉得有人能看见吗?”盖尔说。

“烟能在你难以想象的距离外被看见,”我说,“印第安人在许多公里之外就能看见烟的信号。”

“烧得真快,”盖尔说,“你看见了吗?”

他笑了,手插进头发里迅速地抹了一把。

“看见了。”我说。

“我们再试试别的地方?”

“好的。但现在我要点。”

“OK。”他说,把火柴盒递给了我,同时他四下巡视着新的合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