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福紧握在手中的镰刀还没来得及挥舞起来,就被一群叫花子把盒子炮顶在了脑门上。
眼睛的余光一打量眼前这一帮衣衫褴褛,说着外乡话的叫花子。个个都握着短枪虎视眈眈的盯着德福。德福被突如其来的来了这么一出,心里一颤,不由得跟着发起慌来。
“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那么隐秘,偏偏这会儿出了岔子,这不应该啊!”德福心里嘀咕着。
“老东西,人呢?”顶着德福脑袋的枪口更紧了。
“在......在......在里头!”德福心里寻思着装装糊涂打打马虎眼儿,辩解一声就说婆娘跟娃娃儿都在屋里头。偏偏被那枪口一顶,结巴着竟忘记了刚刚才被扶进门的汪玉晗。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显然已不再可能。这些土匪强盗还不待德福再张嘴,就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冲着里屋扑了过去。
“现在,汪玉晗和满仓娃都在屋里!这可咋弄!”德福一巴掌抽在了自己这一张臭嘴上。忍着剧痛一骨碌爬起来,踉踉跄跄的提溜着鞋子在院子里四处搜寻着被踹飞的镰刀。
此时的白狗子早已叽哩哇啦的在里屋胡乱的叫喊了。裹着门帘子被扭打着推出屋门倒在地上的正是满仓,额头往下一片血红。明显的是在打斗之中被击中了额头。喜鹊娘俩正义愤填膺的跟屋里的土匪强盗理论着。不大的屋子里,吵闹理论声愈发激烈,从声音判断娘俩明显的是占了上风。
自打汪玉晗带着队伍打击了白狗子的嚣张气焰以后。白狗子也明显的有了收敛。换作以往,屋子里这会儿早已火药味弥漫。哪还有说理的机会!
“满仓!满仓!”德福握着刚在柴火堆里找到镰刀,急匆匆的俯下身子搀扶倒地受伤的满仓。
“爹,没事!别担心。”满仓嘴角一扬,傻笑着安抚同样受了欺负的德福。
“狗日的,跟他们拼了!”满仓额头的鲜血直流,德福伸出粗糙的手掌捂着,却怎么都捂不住。一把抓起脚边的镰刀又要冲进屋里。
满仓知道爹爹的脾气,这个人死倔,是个急了眼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的主!连忙一把拽住德福的裤脚,死死的拽着不敢松手。
德福舞着镰刀,却扯不开脚步,一身着急豆大的冷汗都顺着额头往下滴。
“瓜娃子哟!这可咋办哟!”德福急得抹着眼泪瞪着的眼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这时,听到动静的乡亲父老都进了院子,一面帮忙安抚着德福,一面把满仓扶到石阶旁坐下,帮满仓处理着伤口。其余的青壮劳力挥舞着拳头,吆喝着让屋里的白狗子滚出来!
院子里骚动的声音让屋子里白狗子的爪牙们不知如何是好。领头的眼见寡不敌众,乡亲们的怨气越来越高涨。一晃脑袋,连忙让手下撒开了扯着喜鹊娘头发的手。被用枪抵到墙角的喜鹊也躲过了威胁,一头扑进娘的怀里,母女俩相拥着哇哇的哭出了声音来。
“土匪,强盗!滚出来!”
“滚出来!”
院子里一声声的呐喊让屋子里的白狗子更加的烦乱。领头的来回走动着,急得团团转。
“族长到!”听这浑厚的声音,显然是那书香门第出身的文化人福泉叔。
紧接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之后,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隐隐的几声咳嗽也刻意的压低了声音用手掌捂住了嘴巴!
族长黄肃廉威望大,年事已高,已是多日卧床不起了。不想今儿个竟突然出现在德福门前。德福连忙丢开手中的镰刀毕恭毕敬的在衣襟上擦了擦手,跑过去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满仓也跟着站起身,靠着墙不敢作声。
院子里里外外里三层外三层的早已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人山人海之间,静得没一丁点儿声音。这气场,绝对不输任何一位军队的首长。
骚动并不可怕,可怕的就是此刻的安静,静的让人窒息,静的让里里外外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抑。连喘息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屋里的人出来!”福泉像军师一样朝着里屋喊话。
屋里的白狗子,顺即慌张了起来,都灰溜溜的睁大眼眼齐刷刷的瞅着领头的小队长。一个个手里的盒子炮也跟着哆嗦了起来。
“走!”小队长一甩脑袋,其他手下都相跟着揭开门帘走了出来。
黄肃廉一身黑丝长袍,因年纪大,又加了件绸缎小马褂。一头蓬松的白发配上不算太长的胡须儿,白色的眉毛也一根根的翘起。实在看不出生了一场大病!精神矍铄,脸色许是受了白头发,白眉毛,白胡须的衬托,也跟着显得苍白。倒是锐利而又深邃的眼珠子着实令人害怕。
“敢问这位老人家是?”领头的小队长故作镇静的往前走了几步用枪指了一下福泉。
“瞎了你的狗眼!这位是这龟寿村黄大族长!还不把枪放下!”福泉见这家伙对族长傲慢无理,忍不住骂出了粗话。
“福泉,休得无礼!”黄肃廉制止了德福的叫骂。
一回头冷冷的瞧了一眼那领头的问道:“敢问小哥这般做法却是为何?”
“族长……不……族长大人!这户人家私藏共匪,哥儿几个奉上峰之命缉拿查办。还望族长大人回避,免得枪弹无眼伤了和气!”领队的头目轻蔑的笑了一下,显然没有把眼前这个古稀之年的老头放在眼里。在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面前,赤手空拳的又何惧之有呢?
“共匪!放你娘的狗臭屁,来来来,大家伙儿都在这儿,你指给我看看!看看哪个是共匪!”福泉见这伙人目无尊长,一生气上前一把拽住了领头的白狗子衣领。人群瞬间又开始骚动了起来。
“啪!”一声枪响。这领头的被福泉这样一拉扯,没憋住性子,朝着天空狠狠的放了一枪。一枪下去,打得树顶上的鸟窝干草、鸟毛,像雪花片儿一样飘飘扬扬的落了下来。
“怕死的都别动!”白狗子急红了眼,举着枪耀武扬威的呵斥着前前后后骚动的人群。
黄肃廉一扬手,人群渐渐的又恢复了平静。
“不动枪火,焉能死乎?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此乃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耳。试问各位,哪朝哪代定的规矩官兵可以随意指鹿为马残害忠良杀戮百姓?”族长黄肃廉甩开手上的柺杖,横眉冷对着眼前领队的头目。
双方陷入无尽的僵持当中。
“共匪,共匪,我看你们一个个才是真正的土匪!敢问军爷,您所指的共匪是哪一个呢?”福泉见族长黄肃廉激动的站出来说话。连忙靠过去搀扶着。
“笑话!”那头目愣着脸一挥手,直刷刷的指着满脸是血的满仓呵斥道:“他,就是他!”
“你......你这说的共匪就是满仓娃!”福泉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转身对着众乡亲们道:“乡亲们!这位军爷说满仓娃是共匪,你们信吗?”
“不信!”众乡亲挥舞着拳头齐声呐喊着。
“信个鬼啊!哎,谁不知这满仓娃打小就是个流浪娃,要论走街串巷讨饭吃的本领。呵呵,你们这些人还都是摆不上台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满仓娃打小儿就在这高家镇,郭家庄,龟寿村一带流浪讨饭。是出了名的花子帮成员,咋的一摇身在你们眼里变成了共匪!那,军爷你看看还有谁比他更像花子的?”
人群里不时的发出一阵笑声。满仓的事儿,谁不知道呢!顺着人群望去,那靠在土墙上满仓,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刚扛过竹子的身上,一团团皱巴巴的污渍,一头长乱而蓬松的头发因那血迹的浸润,黏糊糊的皱在了一起。这不就是地地道道的叫花子吗!
“对......队长......队长,就是他,就是他!”这头目身后的爪牙,突然伸手直愣愣的指着可怜巴巴的满仓。
队长白了他一眼。说这话的正是骗了德福吃喝下地干活中途溜走了的瘦矮个儿!他怕德福认出他来,躲在队长身后遮遮掩掩的说了刚才那一通话。
队长一听这话,心头一乐,往边上一闪身,一把将那瘦矮个儿拽到了前面。
“把你刚才的话大声再说一遍!”队长呵斥着这营养不良瘦猴模样的年轻人。
“队......队长,就是他,就是他在通天洞岗亭里偷走了弟兄们一篮子馒头!”瘦矮个哆哆嗦嗦的说完话,眼巴巴的望着身后的几个弟兄。
“对!是他!这小子,化成灰弟兄们都认识!害得大伙儿三天都没吃饱饭?”身后的几位弟兄随声附和着,总算找到了偷食他们馒头的叫花子了!心里能不兴奋!
“花子!”队长一皱眉重复着,心里隐隐的一阵谩骂。
“屋子里搜过了没有?”队长转身朝着几个随声附和的弟兄问话。众弟兄见队长眼神不对都低下头不说话。
“搜,放心的搜!穷的叮当响,家里只剩下这几片烂瓦了,军爷看看有需要就扒拉下来带走得了!”靠在土墙上的满仓扭着脖子朝那一帮子狗腿子说着风凉话。
队长冷冷的扫视了一眼手下,见没人搭声。一挥手一众狗腿子提着枪一个接着一个的又冲进了去。
站在人群中的德福急得直跺脚,睁大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满仓。
满仓俏皮的朝着瞪着眼的德福眨了眼,一转身跟着进了屋。
“老总,随便搜,这屋里除了穷,啥啥也没有!尽管折腾吧!”满仓倚着门槛边上的木梯子,朝着胡乱翻腾的白狗子喊话。
喜鹊娘不放心,在喜鹊的搀扶下回屋,一屁股坐在灶火间的木墩上。她要守好这家里仅有的一套锅碗瓢盆。
“这是啥!”白狗子突然盯着满仓身后的木梯问话。
“这......这......这是木梯啊!”满仓故作镇定,不想话还没说完,就被那白狗子一把扯到了一边。
白狗子一个接一个的爬上了篱笆蓬着的阁楼。
满仓心里扑腾扑腾的腾跃着,紧跟着把目光放在了门后面的䦆头上。喜鹊娘见白狗子攀着木梯上了房,一伸手将那墙上挂着的辣椒串儿一股脑儿的塞进了灶口间。滚滚的浓烟伴随着噼里啪啦声一股儿冲上了屋顶。刚攀上阁楼的白狗子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就被这滚滚浓烟呛得打着喷嚏眼前乌黑的一片。
一个个就像撞见马蜂窝了一般,连滚带爬的从楼上窜了下来,挤出人群,头也不回的出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