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秋水揽月

世人皆以为宋怀毓爱辛夷花,因为她的两个侍女的名字是她所取,合起来便是辛夷。她的衣裳云袖都会用银线勾出辛夷花暗纹,就连帕子都绣的是辛夷花。

谢瑜自然不会傻到让侍墨去折辛夷花,但见宋怀毓仍旧冷冷淡淡的倚在那里,丝毫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他的心头一松,却又觉得哪儿不对劲。

他认识的宋怀毓,不是这样的。

可又该是这样的。

谢瑜的双手搓了搓双臂,可怜巴巴的望着宋怀毓,“七七,天寒地冻的,不请我进去喝杯热茶吗?”

宋怀毓翻着书卷,眼皮都没抬一下,“对你,我想我用不上请这个字。不请自来,说得便是你吧?”

谢瑜翻身下了窗檐,在美人塌上施施然斜躺了去。方才他的袖子遮住了他的身前,她并未看清,她只稍稍抬了一眼,便看到了他胸前裸露出的胸膛。

她暗道,此人果真从小不要脸到大的。

侍墨识趣的关好了门窗守在门外,宋怀毓似是毫无所觉,亦或是毫不在乎。

谢瑜手拄着下颚盯着宋怀毓瞧,微弱的烛光已经停止了摇曳,柔和的映照在她的脸庞上。他就这么突然的,想起了从前。

他们尚且稚嫩无比,尚且横眉冷对。

他道,“我们倒许久未曾这样平和的说过话了。”

“不是许久,是从未。”宋怀毓捻了捻烛芯,“况且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你争。”

手里的书卷忽然被人抽走,谢瑜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手里拿的便是那卷书,他饶有兴趣的看她,“不与我争?可你分明字字句句都是与我争,非要争个胜负。”

“你既喜欢,那卷书便送你了。”

谢瑜眉一挑,“定情信物?”

“……”

宋怀毓抠了抠手指甲,谢瑜握起了她的手,“以后莫要再抠手指甲了,少夷也不容易,整日都要为你修指甲。”

他掌心的温度是温热的,并不凉。她想抽回手,却奈何他抓的紧,她抽不出来,倒也未弄疼她。

他揽她入怀,在她耳边轻语了声“七七”,带着蛊惑的味道,吐出的热气让她觉得有些痒。

宋怀毓却奇怪于,他虽穿着单薄的衣裳,在这样寒凉的深夜体温是温热的,不带丝毫寒气。

“你……你是谢瑜吗?你被邪祟上身了?”

“……”谢瑜的表情有些崩裂,正色道,“还有比我更邪的?”

貌似也是没有的,谢瑜京华一霸的名号也并不是虚名,这还是碍着今上才好听些。

“既然你赠我定情信物,我自然不能不给你。”谢瑜在他宽大的袖袍里扒拉了半天,摸出一把玉扇,“喏,这可是千金难求的,代表着我对你深厚浓重的爱意,可要收好了。”

宋怀毓扫了一眼,是一把和谢瑜腰间别着的那把几乎一模一样的玉扇,若不仔细看是分不出差别的,昏暗的烛光下宋怀毓更分不出什么差别,但也知道是不一样的。

传闻谢瑜有两把名为“沧海明月”的玉扇,玉料都是极品,光打磨就耗去半年左右的时间,扇面是洹朝最好的绣坊用最上等的面料赶制了几年出来的,看上去如同纸张一般看不出是面料。扇柄的纹制也是洹朝最好的琢玉师雕琢的。

看来传言不虚,更是奢靡得很。

谢瑜的父亲虽然是个武将,是世人眼里的莽夫粗人,可毕竟是氏家大族的公子,自小爱玉,谢瑜三兄妹从出生以后,他便给兄妹三人各用顶好的玉料制了礼物。

谢瑾的是双玉冠,谢瑜的是双玉扇,谢琼琚的是双环佩。

今上提倡节俭,镇抚侯这般大张旗鼓的为自己的三个儿女铺张浪费一把,当时也是议论纷纷。只是今上却只是看了一眼,赞做的不错,别的再没什么了,也无任何不满。

自那以后,整个洹朝就掀起了一股藏玉风。

谢瑾和谢琼琚并没有拿出来戴过,所以无人知道双玉冠和双环佩是个什么样子,只有谢瑜常拿着那把玉扇。

甚至无人知道那到底都是个什么名字。

只有谢瑜太过高调。

谢瑜这一支是谢氏嫡脉,往上推四代的一位谢氏祖宗因为太过专情,影响了后代,导致嫡脉也就只有镇抚侯这一家了。谢瑜就如同谢氏嫡脉的异类,宋怀毓的父亲安定侯也是宋氏的异类。

安定侯的封号是靠战场军功打下来的,所以说,安定侯在世人眼里也是一个粗人。但是这个确实是真的,安定侯确实是个粗人,但心思简单性格纯善。

所以,旁人并不知道安定侯和镇抚侯其实是多年的好友,只知道宋怀毓和谢琼琚是至交好友,却以为是趣味相投。

谢瑾爱好经商,谢琼琚喜欢作画,相比之下,更大的异类是谢瑜。

他多情又无情,霸道专横,跋扈无礼,草芥人命,强抢民女的事儿常干,赌坊和花楼他都是常客,甚至他被奉为赌坊花楼的座上宾。

宋怀毓不是没有领教过。

镇抚侯打也打了骂了也骂了罚了也罚了,但都没有任何用处,全因谢老夫人溺爱这个幼孙,久而久之,便再无人管得动谢瑜。

——谢瑜的母亲早逝。

可从祖家回来后的谢瑜却完全不一样了,若说之前那是错觉,现在便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感觉。

宋怀毓的感觉有些微妙。

她没接那把玉扇。

“听闻溢香楼的阿弥姑娘今天下午还痛骂你是个负心郎,辜负她对你的一腔爱意,不惜用一条白绫自取性命,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溢香楼的妈妈差点要将她的花魁位置捧给她人。”

谢瑜笑盈盈的,她不接他也不急,“有你这样的珠玉在前,我怎会在意那样的鱼目?”

“那样是哪样?我无心陪你玩一场游戏,谢瑜。”她的语气重了些。

“我从未是开玩笑或是玩游戏,我对你是真心欢喜。若太平盛世不敢说我爱你,岂非懦夫?”

“天色不早了,你好好歇息吧。”谢瑜将玉扇随手放在了桌上,随后便转身离去了。

宋怀毓不知道他如何进来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去的。

第二日起身的时候那把玉扇仍然搁置在桌上,她望着玉扇怔了一会儿,便让少夷收了起来。

一大早谢二公子便入宫面圣,求今上为他和长宁郡主宋怀毓赐婚,今上未同意。随后谢瑜无赖般的和今上请求了一个时辰,打滚痛哭都用上了,今上也未同意。

随后,谢瑜跪在今上寝宫外,足足四个时辰,此时已捱到了下午。今上不忍,传召长宁郡主宋怀毓入宫,问可愿嫁谢瑜做夫人。

长宁郡主只答,不愿。

随后谢瑜欲将宋怀毓劫持掳走,未成功,争持中宋怀毓伤到腿,幸好只是轻伤。谢瑜被带回谢家受训,途中与谢老夫人以及镇抚侯发生矛盾,愈发激烈,遂被罚禁闭半年,抄写佛经五百遍。

此事在京华城内满城风雨,不久后便传往了别的郡县。先前大家都以为谢瑜过两天就会被放出来了,直至五天后谢瑜仍未被放出,才知谢老夫人这回也是动了真格。

清明节不久便如约而至,尤其以氏家大族为首都习惯扶灵回祖家安葬,索性今上便将清明的休沐时间延长了。

少夷和幼辛已经在着手准备回祖家的需要物资。

而谢家,谢瑜却没有如外面传闻的那般在禁闭中,而是在谢老夫人的房里。

“我已配合你按照要求安排好这里的一切,你且放心去吧。”谢老夫人目光清明,面目慈祥和蔼,望着谢瑜时却是眼神严厉,丝毫不似传闻中溺爱幼孙的糊涂老人。

但也确实啊,这可是上过战场的女子……

谢瑜“嗯”了一声,谢老夫人又道,“你自小都是个有主意的,我不会横加干涉你的决定,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但你要记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孙儿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