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午下班后,我跟着何谓乘公交车去到十里铺外一个小胡同,这是一个老胡同,胡同两边是灰白的墙,墙上层层叠叠的野藤肆意攀爬着墙蔓延而下,几片叶子红得突出、红得鲜艳,别处是郁郁葱葱的绿。

这时,路边一个中年人和一位大爷在唠嗑,中年人在那手舞足蹈,满嘴的京片子,说着晌午发生的事儿。我很喜欢这种腔味,就想一直听一直听。胡同里有人支了张破旧四角桌,放了几个板凳,小桌上是青白灰颜色相间的大碗,大碗底窄口宽容量小,里面盛着浅浅的茶,这就是大碗茶了,三元一碗,走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可以来上一碗,猛灌一口。茶摊儿对面簇拥着一小撮人,翘首一看是榨石榴汁的。

我们便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一些菜,又买了一瓶牛栏山二锅头酒,他说:“我们四川人的性格就是这样,火辣辣的,酒也一样,喜欢喝烈点的。所以我买了瓶牛栏山二锅头酒,这酒跟我们老家的老白干差不多。”

我说:“很好,喝这酒才有劲。”

随后,我们来到他的租赁房。这是一间民房,里面是四合院,他这间是在最外面。何谓说:“这是我的租赁房,房子虽然小,总比住那地下室好得多,住在这里逍遥自在。”

我说:“住报社租的地下室,自己不用出房租呀。”

何谓笑着说:“哎,你怎么就在乎那点钱?告诉你,我现今在一家报社开了一个专栏,有稿费收入。”

我听后很吃惊,在北京这地方,完全就靠真本事吃饭,我很佩服他的能力。我说:“你在报纸上开有专栏,那得天天写稿哟,你又要上班,忙得过来吗?”

何谓说:“这个你就不懂了,报纸副刊不是天天有,一般是一周一期,而且又不是期期发我的,也就是说一个月只用写两三篇就行了。再说,写散文随笔是我的强项,既能发文章又有稿费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以前我偶尔读到报纸副刊上的那些小而精、文字优美的文章,以为都是那些大作家所写,原来不是那么回事。以前认为高不可攀的副刊,从此也不再神秘了。我又问道:“写专栏稿收入高吗?”

他说:“写专栏稿比写一般的稿费要高点,但也不是很高,总比没有好。你想呀,我们大老远来到北京,不说别的,总得先解决吃住问题吧?”

说完何谓便开始去弄饭了。我就随便翻看他屋里的书和杂志,床上、桌上到处是书,显得乱七八糟的,但也让他这屋里充满了书香味。

不一会儿,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进来,何谓赶忙出来迎接他们,说:“饭菜我已弄好了,就等你们大驾光临!”

那男的说:“我说何谓,现在才几点呀?还不到七点,我们也算准时嘛。”

女的也说:“何谓,你的饭菜弄得好香哟!”

我一看,他们俩人气质非同一般,不用说也知道他们是搞艺术的。

经过何谓一介绍,才知道男的是搞表演的,叫付和;女的是画画的,叫谢雨。我与他们分别握手,并相互问好。何谓将菜端上桌子后,我把屋里的一张藤椅和两张小独凳放好,还差一张凳子,付和叫我把桌子往床边拖了拖,说:“床也可以当一张凳子,在北京这个地方,能有这么一个空间属于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

何谓把酒倒上,让大家举杯,说:“平时呀,大家都忙工作,也真难聚一次,今晚我请大家来家里坐坐,来,为我们今天的聚会干杯!”

随后,何谓又倒上酒,说:“大为,我单独敬你一杯。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们能在北京相遇,也真是有缘,来,干杯!”

其实,桌上的菜很简单,但大家并不在乎吃什么,而是在尽力感受着这种氛围。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大家的话也多起来了,很少说话的我,这时也改变了先前怯生生的样子,我说:“我才来北京不久,感觉北京很陌生,压力也很大,来之前对北京充满着幻想,来了后才知道,其实我们离梦想太遥远了。”

何谓说:“是呀,要想在北京有所发展,得努力打拼,得慢慢地熬,我想总有一天我们都会熬出头的。”

谢雨说:“大家别太伤感了,既然我们来到了北京,从迈出那一步开始,就已做好了打拼的准备。像我,我现在虽然在一家书画院打工。但我要通过我的努力,拼出了一片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天地。”

谢雨这话我爱听,说得真好,正是我心中所想的,因为我想总有一天,我通过自己的努力,也许真能打拼出一片天地。何谓听后,高兴地为她鼓掌,说:“谢雨,你真有雄心壮志呀,佩服。”

谢雨说:“付和,你现在不是正在参加一部电影的拍摄吗?你在里面担任啥角色,讲给我们听听呗?”

我一听付和在拍电影,真让我羡慕不已,因为从小我就喜欢看电影,也对那些大明星崇拜有加。我赶忙端起酒,说:“我从小就崇拜大明星,今天我终于和大明星一起喝酒了,我先敬你一杯!”

大家笑了,何谓说:“付和,你看,你现在又多了一个粉丝了。”

付和端起酒与我碰杯后喝下,说:“我哪里是什么明星呀?我现在参加一部电影的拍摄,但我只是演一个配角,只有几分钟的镜头,可我很高兴,从以前当群众演员起,磨炼了三年,终于能演一个配角了,也算我在北京迈出的第一步吧。但我相信通过我的努力和执着,上天会给我这么一个机会的。”

何谓说:“好,老弟说得非常好,到时你成了明星大腕儿,住上大房子,开上豪车,身边美女如云后,别忘了我们哟!”

付和说:“我哪里能和你相比,你的文章在《中国青年报》上经常发表,写得这么好。说不定哪天就弄出一本畅销书来,到时我们再好好地庆祝,你可别忘了我们!”

谢雨说:“是呀,何大作家,现在报纸上开专栏了,是名人了,真让我自叹不如。”

何谓端起酒杯,说:“但愿真有那么一天,我如果真弄出一部畅销书,或者写出一部茅奖或鲁奖的作品来,我一定请大家大吃大喝三天。”

付和说:“三天,那不把我们撑死呀?”

说完,大家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随后,大家又了喝会儿酒。这时,谢雨说:“我给大家唱首《大约在冬季》。”说罢,便开始唱起来——

轻轻地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漫漫长夜里

未来日子里

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前方的路

虽然太凄迷

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

虽然迎着风

虽然下着雨

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

……

大家也跟着唱起来,唱着唱着就哭了,也不知是无意或者有意,何谓与谢雨拥抱在了一起……

今天是周末,不上班,我在床上躺到九点才起床,洗漱后便在外面吃了早餐,觉得没事就想着去天安门看看,来这么久了,还没来得及去看看。

在一个摊位上,我看中了一件衣服,问道:“老板,这衣服多少钱一件?”

“六十元。”

“能不能便宜点,你喊得也太高了。”

“不讲价,我喊的是进货价了。”

我又试了试衣服,还算合身,价格相对来说我也能接受,再说我认为在这里买件衣服肯定意义不同,就将这件衣服买了下来。随后,我又看了看裤子,老板说:“买一条吧,你穿起来肯定好看。”

我问道:“多少钱一条?”

“八十元。”

“能不能少点,我已在你这儿买了衣服了。”

老板不高兴地说:“这是北京,不讲价,要就买,不要就算了。”

我看这条裤子还可以,便又买了一条牛仔裤,提着就往天安门走去。到了天安门广场,前来游玩的人很多,有人不停地照相留念,更有人悠闲地走走看看。

我通过安检进入了天安门广场,先看到的是毛主席纪念馆,毛主席纪念馆是免费开放的,不过得带上身份证,登记后才能进入。纪念馆前面是人民英雄纪念碑,纪念碑两边分别是国务院、中国国家博物馆,博物馆正在装修,不对外开放。天安门广场上有很多巡逻的武警,英姿飒爽的。

旗杆前面就是天安门了,天安门的左边就是中山公园,右边是什么我已经忘了。来天安门的人真多啊,跟进火车站似的,我们通过天安门右边的偏门来到了天安门的后面。天安门城楼可真美啊,上楼是从天安门的后面进入的。楼上的最边缘站了一排人,不知道是便衣还是志愿者。城楼里面有地毯、有吊灯,屋里的屏隔成了三个,每个屏里有八个椅子吧,上面雕着龙,但具体有多少把椅子我也没有刻意地去数。

我又去了故宫,在故宫里转了转,因为一个人玩也没劲,便又乘地铁回来了。虽然转了大半天也累了,但此时心里还是很激动,久久不能入睡,因为上小学时我就在课本上读到《我爱北京天安门》,那时想着要是能亲自去北京看看天安门,不知是多么幸运的事,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

这时,王基回来了,进屋就说:“大为,你怎么没出去玩?”

我笑着说:“去哪儿玩呢?我人生地不熟的,总觉得没处玩。”

王基说:“你呀,真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北京这么大,还没处玩?随便去一个地方也可以玩上半天,看来,你还没有习惯这种城市生活。”

王基是个很讲究的人,他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又用梳子将头发梳了梳说:“你睡着干啥,快起来,我们一起出去吃饭,我请你。”

我赶忙起床,和他去外面的小餐馆,他叫了几个菜,又要了两瓶啤酒,递了一瓶给我说:“今晚没外人,我们都少喝点,一人一瓶就行了。”

我接过啤酒倒上,与王基碰杯后说:“王基,看来你很习惯这城市生活?”

王基说:“我呀,从小就在县城长大,我母亲是教师,父亲是干部,没少过吃,也没少过穿,说其他的不行,说玩我还真是行家。”

我笑着说:“玩,你是行家,你是指哪方面的?”

王基说:“只要是玩,哪方面我都行,之前打游戏,我几天都不回家,为此我也没少被父亲打。”

我们吃完饭后,他说:“这时回家睡觉也太早了,干脆我们去音乐茶座坐坐。”我就跟着他来到附近一家名为“玫瑰香”的音乐茶座,服务员给我们泡好茶后,王基就叫来一个时髦的美女作陪,他们好像一见如故似的,还有些小动作。

我坐着边喝茶边听音乐,在那时明时暗的灯光下。最后,王基结了账后,我们走了出来,街上路灯闪烁,我们沿着街道慢慢地走回去。我问道:“今晚多少钱,可能要好几十吧?”

王基笑着说:“几十呀?北京是个啥地方,我说你档次也太低了,告诉你吧,今晚花了三百多元。”

“这么多呀?我们一个月工资才一百五十元,喝两杯茶就这么贵?”

王基说:“是呀,不过花点钱没事,图个开心。哎,大为,你今晚玩得开心吗?”

我说:“开心。”

我来北京这么久了,不知彩霞在北京哪个学校上学,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北京这么大,去哪儿找她呢?

也许是在北京,看到那些穿着时髦的女人,我就会想起彩霞来。在我的记忆中,彩霞不但穿着时髦,而且还有一种不凡的气质,那时她就是我心中的女神。一想到这,我便给我的班主任刘老师写了一封信,在信中我告诉她,我现在北京《农民文学报》当记者了,感谢老师对我的培养,才让我有了今天。

中午我便去将这封信给寄出去了,心中萌生出一种自豪感。下午上班,我看到大家都在到处联系广告,我也想出去试试。我先在北京和一些企业联系,他们不是把我当成骗子,就是以负责人不在为由拒绝了。看来,拉广告确实是不容易,得有一定的关系才行。

我突然想到那天在我来北京的火车上,遇到的河北廊坊那个李中华厂长,记得他还叫我有空去他那里玩,我与他虽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但总比从没见过面的人好。于是,我准备去试试,我从笔记本中找到他留给我的地址,可又转念一想,那也许是人家随便说的一句话,说不定他也没把这事记在心上。但不管他是否记得他说的那句话,我还是得去试试。

正在这时,报社办公室程主任叫道:“石梅,电话。”

石梅赶忙跑过去,接了电话回来说:“我爸打电话叫我回去,说宣传部一个宣传干事调走了,叫我马上回去当那个宣传干事。”

我笑着说:“祝贺你,石梅,说真的,在你们那舞钢市宣传部工作,总比这儿好。”

石梅认真地说:“我才不回去呢。大为,我说你怎么就这么不了解我呢?你以为我稀罕那份工作呀?我从小衣食无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我就不想依靠我爸,我要凭我的真本事,凭自己的实力,去实现我的梦想。”

我听了石梅的这番话,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在政府部门当个宣传干事,总比在这儿整天拉广告好。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有这么个老爸,不知心里有多高兴,可她却不把这当回事,是不是有问题?要说梦想,我也有,可梦想与现实相差太远,完全是两码事,难道她连这个也不懂?

石梅见我不理解,笑着说:“大为,你肯定羡慕我有这么个老爸吧?肯定说我傻,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整天在这儿瞎折腾,到处去拉广告,对吧?”

我说:“是的,我真不理解你,你这样不知多伤你爸的心。要是我有这么一个老爸,我会凭着他的关系,好好干,要不了几年,也许就可以弄个一官半职。”

石梅叹了口气说:“大为,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

这时,何谓走了过来,说:“石梅,你应该回去,你爸给你争取到这个机会,别人想都想不到这样好的事,你却主动放弃,多不值呀!”

不知是石梅看到他生气,还是她真的不想再听到劝她回去的话了,生气地说:“何谓,你也这样认为,我应该回去当那个宣传干事吗?”

何谓说:“是的,女同志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过实实在在的日子才是真。如果老是这样在外面混,真的很累,说不定到头来也一事无成。”

石梅听他这样说,更生气了,大声地说:“别说了,我不想听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再说,我回不回与你有何关系?”

何谓说:“我是为你好。”

石梅说:“你走,我不想听了。”

坐在里面的刘涛每次见何谓来找石梅,就十分生气,眼睛里充满着憎恨的目光,但他尽力忍着。这时,他坐不住了,气冲冲地走过来,对何谓说:“你听见没有,石梅叫你走,你还不滚,还站在这儿影响别人做事。”

何谓见刘涛这样,不甘示弱地说:“我走不走,关你屁事?”

刘涛生气了,用手把他往外一推,说:“快滚,我一看到你就生气。”何谓回过头来就与刘涛打起来了,没几下,俩人就扭打在一起,石梅哭着喊道:“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这时,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围了过来,把他们拉开,刘副总编把他们叫到办公室,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刘涛说:“刘总,这事不怪我,是何谓没事跑到我们记者部来找事,我们还怎么工作。他这样整天瞎窜,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何谓说:“我转我的,关你什么事,我看你才是没事找事。再说,是你先出手打人,我总不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吧?”

刘副总编说:“你们还有完没完,在办公室还没吵够,还要在这儿继续吵?你们的工作先暂时停下来,等张总回来后再做处理。”

他们就再也没出声了,刘副总编又批评道:“你们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是报社。你们是干什么的?是编辑记者,应该算文化人吧?还出手打架,还有点素质有点修养吗?要是这事传出去,会给报社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

他们都不再说话了,低头沉默着。刘副总编又说:“在报社未做出处理前,你们先别上班了,回去反思一下,听候处理。”

何谓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大声说:“我没什么可反思的,这工作我不干了,我辞职,下午我就交辞职申请书来。”

说罢,他转身就走出刘副总编办公室。而刘涛却没有出声,走出了总编室回记者部了。

石梅知道这事是因为她而引起的,她心里也很难受,她也走出了办公室。我见这种状况,怕她一时想不开,也跟着出去了。

我和石梅就在楼下不远的科普公园里走着。我说:“石梅,你别想得太多,这事很快就过去了。”

石梅装着十分平静,说:“他们打架,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我听她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说:“你看这儿多美。”

石梅说:“是的,你看这儿多美。我们走走吧。”

古老的大石磨;古人计时用的“滴水计时”的仿制品;一块巨石,据说来自西陵峡大山深处;水杉、松树、柏树、樟树茂密挺拔,如盖的树冠带来大片的阴凉,送来了窸窣小风;左边荷花叶绿花红,右边翠绿茵茵的草地,无数不知名的小花争奇斗艳。

这时,一对年轻的恋人,手牵着手感受着拥抱的幸福,窃窃私语着甜美的誓言,步履轻盈、欢快,一起憧憬着未来。一对中年夫妻步伐虽慢,但很矫健、节奏感也极强。交流思想,沟通感情,说说孩子的学业,谈谈父母的健康,梳理现实的琐事,规划未来的前程……

我们走了好久,这时石梅说:“大为,谢谢你陪我散步,我想回寝室去休息会儿。”

我说:“那我送你回寝室吧?”

石梅说:“不用了,我的寝室太远了,我坐公交回去。大为,你放心,我没事。”

下午,张总编回来了,刘副总编给他汇报了这事后,程主任叫刘涛和何谓去张总编办公室。何谓一进去就把辞职书交给了张总,说道:“张总,我辞职,请批准。”

本来还想狠狠批评他们的张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辞职书弄愣住了,“你要想好,一旦辞了再想回来就难了。”

何谓说:“我想好了,辞职后,我绝不会再回来。”

说罢,何谓转身就走了。

张总再也无心批评人了,他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刘涛,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刘涛转身走出总编室,又继续忙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