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啊?”当江洛冰再次睁开眼睛时,深蓝的夜色已经笼罩了四周,荣盈盈正背着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松林间行进,冰冷的雪花打在荣盈盈白皙的脖子上,化成了细小的水珠。
“我们已经逃出来了。这是通往日月峡的小路,穿过这片松林就到了我们的停车的地方了,只要上了车我们应该就能拜托他们了!”荣盈盈轻声说,“如果我们的车还停在那里的话。”
风雪渐渐大了起来,天空灰蒙蒙的,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云雾缭绕的夜幕映入他的眼帘,傍晚一下子坠入了无边的墨色深渊。
江洛冰扭了扭身体,鼻尖不经意间触碰到荣盈盈的长发,寒风之中,那缕缕发丝轻轻飘动,携带着若有若无的淡雅发香萦绕在他的鼻间,那是一种如同春日里初绽花朵般的芬芳,清新而迷人,又仿佛带着阳光的温暖气息。
他愣了愣神,刚刚那场凶险残酷的围猎让他心有余悸,修正会以他为质胁迫荣盈盈束手就擒,就在自己头脑发热准备舍生取义的时候,远处山巅之上,震耳欲聋的枪声打破了僵局,随后就是铺天盖地的狂风席卷了整个林场。他最后的记忆是,看到漫天飘扬的红色花瓣铺在他身上,像是被盖上了一层温暖的红色绒被,然后在惊讶之余昏死了过去。
他抬起胳膊想要活动一下,却发现自己的右臂夹着两根松树枝被墨绿色的布条紧紧缠绕捆绑着,这是医疗救护中胳膊骨折后简易固定的方法,看来荣盈盈为他包扎过,只是看着布条有些眼熟,他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发现原本那件引以为傲的绿色军装不见了,原来是自己的上衣,不过想来也对,总不能撕开荣盈盈的白裙给他包扎。
“别乱动!”荣盈盈的声音很轻,但没有回头,“你胸口、右臂和小腹受到三处严重的钝挫伤,应该是和拉哈伯交手时留下的,尤其是右臂应该是螺旋形骨折,若是再乱动的话没准会导致骨骼畸形也说不定。”
“你还是放我下来吧,这样我们行动能快一点儿!”其实是江洛冰有些不好意思了,荣盈盈的体温通过后背传到他的四肢百骸,有种沐浴在春风里的感觉。
“我倒是无所谓,倒是你真的没问题吗?”荣盈盈说着,却没有停下脚步,显然她觉得江洛冰仍在逞强。
“我觉得我现在,”江洛冰扭动了一下胳膊迟疑了一下说,“应该好了!”
荣盈盈缓缓将他放下,拉开他的白衬衫检查了他的伤口,刚刚身上的大块的淤斑和出血点已经消退殆尽,右臂断裂突出的骨头不知什么时候又缩了回去,只留下微微的青紫。
她轻轻按了按江洛冰的肘窝,露出关切的表情,“很疼吧?”
“疼倒是还有点,不过你帮我按了按就不疼了。”江洛冰呆呆地看着荣盈盈的脸,她低垂着眼帘,脸色有些苍白,长长的睫毛上粘着少许的雪花。
“即便是S级血统的混血种也不可能具备这种愈合能力,更像是初代种才有的特性,请问兄台是什么怪物吗?”荣盈盈抬起头,瞪大双眼捧着江洛冰的胳膊端详了一会,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
“比起你刚才表现出的血统能力,你才是真正的怪物吧?”江洛冰扶着一棵树慢慢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失去知觉的脚掌着地,试探着身体的承受能力,小腿的肌肉不自觉地收紧,从胸口裂开的肋骨处传来一阵酥酥软软的感觉,如同细密的电流穿透。
随着呼吸一张一弛的节奏,他的心脏如鼓点般震动,流淌在他体内的龙血燥热起来,每一根血管都像是针扎一般的刺痛,慢慢地伸直膝盖,试着弯曲手肘,能感觉到皮肤之间细微的摩擦,一种又痒又麻的感觉顺着血液蔓延开来,每一丝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体内周围刚刚愈合的肌腱。
“我的能力是控制领域内的风力,刚才我利用风的回流在积雪表面产生不均匀的压力分布,形成了类似暴风雪一样的漩涡,所以才暂时阻挡住了他们。”荣盈盈语气平淡。
江洛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瞪大灰溜溜的双眼扭头望着身后那片被暴风席卷的梅花林,雪气缭绕,如弥漫着硝烟的战场。
他记得在学院的基础气象学课程里讲过,积雪通常在自身重力、温度变化、风力等自然因素的作用下保持着相对稳定的状态,若是施加一定的外力,或是增加积雪复核,亦或是改变雪层温度分布都有可能打破这种稳定,才可能形成雪崩。
那岂不是在这片天然的雪场里,荣盈盈可以随随便便地人为制造小型雪崩了?想来还真是可怕!江洛冰心中感叹,绵延的积雪像是瀑布那样从云端的山顶缓缓地向下流。
“说实话,这种类似言灵的自愈效果并不是每次都有效,至今也就成功过两次,一次是在刚刚和拉哈伯交手,还有一次是在北极光阴玻璃穹顶坠落的时候,好像这种修复能力对没有生命的东西也有效果。”江洛冰露出沾沾自喜的表情,“修正会那群家伙真是一群混蛋,总喜欢搞偷袭这种勾当。当时我就在想,若是他们真逼你就范,我就会像《喋血双雄》里的小庄一样即便拼个重伤也要夺刀还击!”
荣盈盈没有理会江洛冰,也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拉着他向着山下走。
江洛冰感觉荣盈盈握着自己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像是在生气,“你别担心,这也是我计划的一部分,我受了伤可以借助血统的能力自愈,他们可没这种天赋,我觉得有治愈能力的言灵就该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最大的奇效。”
其实,江洛冰没说最重要的事,他能隐隐感觉到一股像是规律一样某种力量禁锢着他体内躁动的龙血,仿佛被封印的神权,每一次发动这种能力就像是用开山斧敲开无数道禁锢的锁链窃取神权,他隐约能听到锁链的断裂声,似乎每窃取一次,就离深渊更近了一步。
长久的沉默后,荣盈盈扭过头像个发怒的小老虎一样狠狠地盯着江洛冰,嘴唇微微颤抖,“你真的以为你是周润发吗?中几枪都不会死的英勇男主角?如果没有及时阻止你,你现在说不定已经……”
“可当时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啊,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真的把你带走吧?鬼知道那群丧心病狂的家伙会对你做出什么事!若是以我受伤的代价制造变故,我们就能抓住机会掌握主动权。再说了,我一个人受伤总好过我们两个人一块被俘获吧,那样的话我们就真的没翻盘的机会了,”江洛冰挠了挠头,笑了笑,“我想若是没有我拖累的话,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应该能为我报仇应该没问题的吧!”
荣盈盈突然站住了,寒风吹起她的白裙和有些凌乱的黑发,柔弱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那么单薄而孤独。她拉着江洛冰的手无力地垂下,手指微微蜷曲,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是,你说得对,你把自己的命看的很轻,把我的命看的很重,你想让我活下去,可你根本就没想过我的感受。生与死对于我而言早就不那么重要了,我如今还活着也只是因为这世上还有我值得去珍惜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那双瑰丽的紫宝石般的眼里已经汇聚了太多的委屈,像是铺天盖地的狂流一样,让看到她的人恨不得撑起伞却也阻挡不住那扑面而来的悲伤。
“江洛冰,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那把刀刺进的不是你的肩膀而是你的心脏呢?若是你流血过多再也醒不过来呢?若是他们不在关心你的安危真地杀了你呢?你总是不考虑后果!”荣盈盈咬着牙,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似的,“若是你真的因为我出事,让活着的我独自一个人去背负那种自责和痛苦,很残忍不是吗?”但眼角的泪水终究还是没落下,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江洛冰,紧咬着嘴唇,咬得那么用力,以至于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留下了深深的齿痕。
江洛冰懵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荣盈盈的灵魂被瞬间抽空了,她的身体如雕塑一般僵硬地杵在那里,若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她,她一定会轰然倒下。
长久的沉默后,他走到荣盈盈面前,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那股汇聚已久的悲伤终于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江洛冰的衣袖,低沉的哭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夜空里孤独坠落的流星。
“对不起。”江洛冰轻声说出这三个字,这个时候一切安慰都显得干瘪没有意义,荣盈盈需要的只是一个依靠的肩膀去倾泻心里积攒的委屈。
江洛冰紧紧抱着荣盈盈,大脑却在飞速流转,通过只言片语,他大概能拼凑出荣盈盈在苏联的一些遭遇,从他们相识到如今三年时光,荣盈盈总是对他微笑,可更多的时候,她总是一副冷漠冰冷的表情,所以高中的那群同学才会给她起外号叫“冰山公主”。可别人不知道,她有太多的烦恼,太多的心事,盘根积压在她心里多年的孤独就像是洪水猛兽,一不小心就会将她吞噬。
那么多年,一个女孩子从小到大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关爱,和自己相伴的的哥哥神秘失踪,应对着家族的叔叔伯伯虎视眈眈勾心斗角,还要面对着亲近之人的背叛,最后却被一群疯子逼到悬崖边,露出她最为憎恶的獠牙,即便是再坚硬的心,也会出现裂纹。
学院里,同学们都羡慕荣盈盈的出众的长相和显赫的家世,可没有人能看见她心中的烦恼,也不会在意她心中的寂寞。无数个寂静的黑夜里,人们会在温馨的灯光下共享家庭晚宴,然后在家人的陪伴下安然入睡;而她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时不时地会被一丁点儿声音或是某个记不清的噩梦惊醒,然后默默听着墙壁上的挂钟,望着反光的水晶吊灯一直到天亮,所以荣盈盈才那么喜欢雨天,因为雨打在窗户上的声音热闹的像是人们在繁华的闹市演奏鼓乐,让她空洞的心觉得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心安。在夏天最炽烈的阳光下,人们热的打着遮阳伞在凉亭下吃Gelato冰淇淋或是哈根达斯,而她总是独自一人走在温莎湖畔的长桥上,心里像落进冰窟一样冰冷刺骨,或许只有站在阳光里,她才能略微感到这世间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温暖。
一个不到20岁的幼小心灵经历了普通人一辈子都可能不会经历的事,到底什么样的信念才会支撑着她一步步走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