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源谷中,从谷口的铁门延伸到祭坛的灯光逐一熄灭,苍穹顶部的群星此刻只有中央的白月还散落微光,硕大的裂谷内一下子变得清冷了许多。
茶台上,两只茶杯升腾着淡淡的白雾,但坐在沙发上的人却没有丝毫伸手去拿的意思,他看上去安静的坐在那里,实际上却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双目锐利如刀。
面对这咄咄逼人的目光,对面沙发上的人坐的板正,他低着头,默默地看着茶杯中的倒影,揣测对面人的心思。
林政远和远宝玉坐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像是一场秘密会谈。
“院,院长,就剩我们两个人了,您用不着这么严肃吧?”远宝玉结结巴巴的,他咽了咽口水,不敢抬头。
茶壶里沏了新茶,林政远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水沸的声音,但他的气场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温和,屹然像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冰冷的空气无声地钻进了远宝玉的衣服里,漫延到全身。
“院长,现在如您所愿了啊!您放心,接下来就看我怎么把姜成云那帮家伙踩下去!”远宝玉竖起拳头励志要当个院长手下卑躬屈膝的小马仔,不过林政远仍然不语,他静静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而后还是盯着远宝玉,双眼眼神犀利如刀剑,好像是个正在被审讯的犯人,要在远宝玉的脸上刻出了红红的烙印。
“院长,您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可就走了啊,”面对着这张苍老而又蹉跎的脸,远宝玉绷不住了,他倒不是害怕,而是谁被毒蛇般的眼神这样盯着都会不寒而栗。他哭丧着脸,起身想要开溜,他实在不想继续呆下去了,哪怕一秒钟。
“宝玉,有些事情还需要你解释清楚!”林政远的声音苍老浑厚,他从口袋中扔出了一张金卡,上面刻印着“Preferred Card Of Arctic Time”的黑字,这是北极光阴的贵宾卡。
“院长,我错了,您别大开杀戒呀。”从林政远扔出这张卡,远宝玉就意料到了问题所在,他一边鞠躬一边敬礼,样子有点像伪军头子给日本太君汇报工作,说对不起太君我又让狡猾八路跑掉了。
“这是柳靖在北极光阴主题餐厅的经理蒋明辉的手里发现的,经过执行部的调查,他是依附于南区陈星帮派的黑道份子。”林政远冷冷的说,“勾结卡塞尔学院。”
“院长,这算不上勾结吧?您的情报侦搜能力简直比新闻部还灵通啊!我检讨,是我的错,我没能照顾好洛冰,”远宝玉显得痛心疾首,“昨晚江洛冰和荣盈盈约会的事儿你知道的吧?北极光阴闹了很大的大动静,一群丧心病狂的家伙想掳走荣盈盈,另一群丧心病狂的家伙又想却想将她置于死地,你的宝贝学生又对她蠢蠢欲动,而我还要忙着和芳铭参加昨晚Beyond乐队的音乐会……总之局面有点乱,洛冰在北极光阴的事儿我是一概不知啊!”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而是这张金卡的主人!”林政远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原以为昨晚的约会是荣家的安排,不过审讯蒋明辉的过程中得知,你才是幕后的主谋,以你和洛冰连吃饭都要靠打赌的生活状态,不足以支付约会的昂贵费用吧!说说吧,怎么回事?”
“院长,‘主谋’谈不上吧,好像我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远宝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只是一个人的嘱托而已,了结那些逝去之人的遗憾。”
他突然卸去了刚才的懒散,平静地看着林政远的眼睛,眼神坚毅如钢铁。
对视几秒钟后,林政远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露出欣慰的表情:“江晟那个家伙确实没有看错人,虽然平时看着不怎么着调,不过遇事还是比较沉稳,跟你前几年比成长了不少啊!”
“不着调?曾经副院长钦定的人,像他一样潇洒一点也正常。”远宝玉讪笑着,他呆呆地望着院长的笑容,紧张的心情缓缓放松下来,心说院长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难不成您教心理学之前是在京剧班教变脸的?这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让我猜猜看,某个与你生死之交的朋友是个有钱的金主,他得到了某些情报,他找到了你,希望你重新振作起来去完成某个未完成的使命。”林政远慢悠悠地喝着杯中的茶,神态自若,“切尔诺贝利过了沉睡期之后,1988年废墟之城开启,沉寂的废墟下浮现了龙族遗迹,圣瓦西里那帮贪心的家伙想要独吞,所以策划了一场清洗计划,受害者除了北极星小组,还有着另一群家伙与我们面临同样境遇,就是与你合伙的同谋,对吧?”
“院长,这您也猜出来了?”远宝玉有些震惊,感觉就像是林政远亲身经历过一样,“是楚天骄,和北极星小组成员一样,他是负责探索废墟之城的卡塞尔学院特派专员,这次他找到了我,向我出示了新情报,想邀请我把当年的行动拾起来,完成当年没有完成的事,当然,他确实是个有钱人,嗯,卡塞尔学院的专员都很有钱,他毫不吝啬地帮助江洛冰提供了约会的便利。”
“你这是在借机讽刺紫荆学院的待遇喽?”林政远眼神再次锐利。
“这倒没有,院长,我看您平时过得也蛮潇洒的。”远宝玉嘟嘟囔囔,“不过说来也巧,前几天柳靖导师突然找到我,向我公布了学院进修计划的新消息,我想这不正是重返废墟之城的好机会么!”
“因为在这件事上卡塞尔学院和紫荆学院的利益是一致的,在高层交流中,我们实现了情报共享,同时为了这份情报,双方也付出了沉重代价。”
“真像是北极星计划的翻版啊,可这次行动的候选人里居然没有考虑我,而是江洛冰。”远宝玉叹了口气。
“所以有些失望?还是替江洛冰的安危感到担心呢?”林政远问。
远宝玉摇了摇头:“说实话,一开始,我并不想让江洛冰去冒险,就像曾经的我或者荣晨辰那样。”
“但你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协助江洛冰参加这次行动。”林政远幽幽的说。
“院长,这您又是怎么知道的?”远宝玉诧异地看着林政远,觉得他已经把自己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了。
“这些信息都是我从你的眼睛中看到的,别忘了我是个心理学博士,和一个人对视,我就可以清楚地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读心术一样,你那种下定决心的眼神告诉了我一切。”林政远沉着一笑,“你想保护洛冰的心情我能理解,因为你希望对江晟负责,但作为北极星计划的亲身经历者,你清楚,要探索那座龙族遗迹,只有足够纯粹的血统才能经受住境域的精神冲击,我和柳靖选中了江洛冰,因为他的血统当之无愧。”
“是啊院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远宝玉说,“至少江洛冰的血统毋庸置疑,能引起石碑相当剧烈的反应,就像是把钫加到水中会产生核变一样,他体内蕴藏的力量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越是高纯度的血统越不容易觉醒血脉之力,就像是尊贵的初代种苏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很难唤醒自己的血统之力。”林政远望着谷中央的祭坛,“江洛冰是我们最有力的一张牌,或许未来将是一位优秀的统领者,但他现在还是一只不会飞翔的雏鹰,他需要经受这次历练,每一只雏鹰的成长都需要经历一些艰难痛苦。”
远宝玉想起来了,这是伊索寓言里面的故事。幼鹰出生几天后,就要学会飞行去争夺母亲口中的食物,接下来,母鹰会把幼鹰带到悬崖边上,把幼鹰推下去练习高空飞翔,即便不少幼鹰因此丧命;而幸存下来的幼鹰被母亲残忍地折断正在生长的翅膀里大部分骨骼,再次从高处推下,即便很多的幼鹰因此成为飞翔的祭品,但母鹰不会停止这血淋淋的训练。因为,这种伤害是成长为雏鹰的必经阶段。
母鹰残忍折断幼鹰的骨骼是决定幼鹰能否在广袤天空中自由遨翔的关键所在。雕鹰翅膀骨骼的再生能力是很强的,只要在翅膀折断后仍不断忍痛飞行,使翅膀不断充血,不久便能痊愈,痊愈后的翅膀彷如凤凰涅磐,将会更加强壮有,如果不这样做,幼鹰便失去飞翔的机会。
林政远整了整衣领,低声说:“如今各方势力盘集,我能把香港的混血种势力拢聚一起,已经很累了,剩下的工作我需要你们年轻人来做!辉煌的龙族时代已经成为了历史了,但他们的遗产却像是瘟疫一样在世界漫延,它们就像厄里斯的金苹果那样,是带来无与伦比的权与力呢?还是勾起世人的嫉妒和贪婪,引来世人的哄抢呢?这些遗迹中的石碑注定会在混血种的世界里掀起一番惊涛骇浪。”
远宝玉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喝着茶,心里怅然若失。想当初,19世纪诞生的荆会,就是为了避免香港混血种纷争,可是慢慢的,荆会也不得不乱入这场权力斗争。
“在年轻人来看,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我们赞扬的爱不过就是一场高贵的谎言,需要一个人用一生去维系的谎言,而这个谎言的代价就是剥夺了对方爱上别人的可能性,所以当对方爱上你的瞬间,那种爱的底色就彻底变成了一种亏欠,爱上没什么了不起,爱下去才是真的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