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紫荆学院,温莎湖。
两个黑影踏着月色在石板长桥上鬼鬼祟祟,湖中央耸立着那座50年代的气象塔。
“哎,师兄,我们又不是来做贼,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吧?”其中一个黑影气喘吁吁地挺直了腰板。
“唔,我不行了……师弟慢点,快,扶我一把!”另一个黑影更甚,像是一坨软泥一样扶着前面的黑影缓步爬行,他粗重的喘息,“师弟,你真是,笨啊!这是,柳导对你,特有的垂怜,我们不悄悄来,难道还夹道,点灯,放炮,搞个欢迎仪式吗?”
气象塔是一座不起眼的红色塔楼,经过多年风雨的侵蚀,老旧的红砖墙早已锈迹斑斑,原本平日里学院保障部会在这里测风向、空气温度、大气压力、光学雨量之类的气象要素推理数据,帮助学生了解气候状况,不过自从学院建立了新的气象台之后,这里就废弃不用了,而且,温莎湖在学院南部,离教学区和生活区都很远,没人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路程上,除了偶尔有学生跑到这里来约会看星星,于是,学院计划着明年将这里改建成新的天文台。
这个时间,气象塔早就关灯锁门了,远宝玉摸出了早已备好的钥匙插入锈蚀的门锁,轻轻旋转,厚重的铁门里隐约有啪的一声响,远宝玉冲着江洛冰挑了挑眉,随后用力猛推,但门纹丝不动。
五分钟前。
远宝玉怒目圆睁,蹲在在床头激情地摁着手柄,像是在与一只恶龙激烈交锋,嘴角还留着烤鸭味的口水。他玩着一款江洛冰前几天买回来的新游戏卡,游戏的名字叫做《影子传说》,江洛冰随意玩了一会就把游戏卡扔在一边,冲远宝玉摇了摇头说,这种游戏毫无挑战性。
这是挑战,或者说挑衅,远宝玉当然能感觉到,自诩是学院头牌的游戏达人,不过凡是ACT游戏,他势必通关,不过自从宿舍里这个小师弟搬进来后,他的头牌受到了动摇,江洛冰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游戏狂。
不过,连续三个小时的战斗后,一次次的死亡,重置,叹气,哀嚎……他的激情渐渐被消磨殆尽,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有种飘飘欲仙羽化飞升的感觉,好像不久于人世……他怀疑《影子传说》是个无限循环的陷阱,丛林,护城河,城堡,楼梯,同样的场景不同的关卡他过了之少三遍了,柔弱的公主总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抢走,周而复始,只是增加了不少难度,他心里埋怨游戏的设计师简直太狡猾了。
江洛冰吹着晚风迎着流言蜚语溜了几圈之后,又回到宿舍趴在床上睡着了,大概是酒足饭饱后容易犯困,也有可能是受了什么精神刺激。
随着哔的一声,一封邮件发到了远宝玉的JT机里:
“今晚十点(也就是五分钟后),于保障部·温源谷的会议室召开动员准备会,你和江洛冰参加,要求你提前给江洛冰同学做好思想工作,此次会议级别为‘机密’,严禁外泄,严禁迟到,否则不排除你的战术专业将面临重修!
温馨备注:挂科两门以上需要留级,我记得宝玉你好像已经挂了一门沈教授的课了,废话不多啰嗦,自己看着办吧!
——柳靖”
“靠,太扯了吧,十点开会,不让我迟到,九点五十五下达通知,宿舍到温莎湖的三公里用飞的嘛!”远宝玉看着表,百感交集,他摸了一把额头的汗,心里喝骂。随后便拉起熟睡的江洛冰展开了史无前例地校园奔袭,不过显然江洛冰的体力还不错,不出百米,原本的奔袭变成了“萧何月下追韩信”。
“行不行啊到底?”江洛冰叉着腰狐疑地看着奋力开门的远宝玉,远宝玉皱着眉头使出了吃奶的劲。
“废话真多,过来一块使劲啊,这破门应该是太久没打开过坏掉了。”远宝玉还在拼命用力,厚重的大门像是纹丝不动,刚才啪嗒的开锁声仿佛在跟他开玩笑。
“师兄,我怎么觉得咱俩这不像是来开会的更像是个盗贼跑来偷东西的,还是个手法不娴熟的小贼!”江洛冰说。
“不过是测一测你们两个地体能而已,居然累成这样,不过还算准时,就是智商不太够……”柳靖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也许该让安吉丽娜医生给你们两个家伙做做智商测试!这门是朝外开的!”
通透的金属管道内,三个人在直径两米的合金网铺成的通道里不紧不慢地走着,两前一后,柳靖低声责骂着远宝玉的愚蠢,江洛冰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四处张望,像是初到京城的小僧。
想不到气象塔的下面还有这种地方,隔着合金网,江洛冰望着网下穿梭而过的水流,心中惊呼。
管道是拱形结构,很像地下城门洞子,管壁是昂贵的高强钛合金质地,江洛冰偷偷地敲了敲管壁,听声音至少有20公分的厚度,显然如此庞大的工程说明这并不是简单的地下水管道,他又摸了摸管壁上的纹路,每隔几米就安装了一个照明装置,把通透的管道照的雪亮。
“这是城市排水系统建设初期留下的地下管道,后来废弃之后学院把它改建成了内部通道,下面的流水就是温莎湖的源头,经过科研部,最终流向维多利亚港湾,它也是科研部的发电系统,也是最重要的流水冷却设备。”柳靖解释说,“这里只是学院地下工程很小的一部分,直通保障部地下的温源谷。”
温源谷是学院的地下珍宝馆,里面珍藏了先前流传下来的炼金设备和一些学院考古所得的至宝,是学院真正的财富所在,它的意义就好比美国诺克斯堡的金库,或是巴基斯坦的核武器,当未来混血种世界和谐的天平失衡时,温源谷便是紫荆学院震慑和掌控局面最有力的底牌,《山海经·大荒东经》中曾说: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谷曰温源,也就是传说中的日出之处,它象征着美好和善意,这是代表紫荆学院的混血种对外界的态度,他们要带领着人类迎接新时代东方的朝阳。
“小家伙,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柳靖关心地问。
“啊?导师?什么情况啊?”江洛冰不明所以。
“听说你昨晚和人家打架来着,没有受伤吧?”柳靖问。
“切,他能有什么事!能吃能玩活蹦乱跳的,胃口还很好,刚刚还吃了半只烤鸭。”远宝玉扭头看了一眼后面东张西望的江洛冰,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素质是不错,就是脑袋笨了点,若是把他派去,任务能不能完成倒是一回事,别把自己都搭进去就行了。”
“师兄,连个门都打不开的家伙居然和别人讨论智商问题,就好比一条狗在嘲讽一只猫关于游泳的问题。”江洛冰鄙夷地说。
“他现在还只是个一年级的学生啊,我记得你那个时候也不比他好到哪去!”柳靖自然替江洛冰说话。
“是是是,您亲自培养出来的好学生我哪能比得上呢!”远宝玉冲着柳靖拱手,“嘿嘿,教授,想当初我也是挤破大门想到您的麾下做事,就是您不要我!”
三个人沿着管壁继续朝前走,经过了盘根错杂的排水网,他们进入了一处老旧的工程电梯。随着电梯下降,江洛冰皱了皱眉,莫名地觉得有些冷,像是踩着冰冷的沙滩一步一步进海里,只感觉海水一寸一寸地吞噬着他的身体。
“现在我们位于地下150米的地方,西贡山下,这里是学院保密级别最高的区域,也是保障部的核心区。”柳靖转动门上的密码盘,机械锁里传来了轻微的发条声,复杂的机关缓缓运转,几秒钟后,原本严丝合缝的铁门轰然张开。
随着缓步走向谷内,江洛冰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像是步入了传说中的桃花源。这是一座壮观的地下博览会,狭长的谷道向着前方延伸,金色的地灯温馨亮眼,照亮了长谷的每一个角落,两侧是坚硬的白色石板,上面罗列着用巨大的金色边框包裹的画像,像是卢浮宫内的阿波罗长廊。
“这些画像是从荆会建立至今历届做出重大贡献的英雄。”柳靖解释说,江洛冰从未听过这些人的名字,他目不暇接地看着上面一张张人物的侧脸,他们的衣着从清朝官服到穿中山装,再到西装,长长的一面墙写满了荆会的历史。
谷顶之上是人字形的起脊双坡,白色的承重柱如同巨龙的脊梁,撑起了巨大的银色星盘,那座星盘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一盏灯,星盘中央那颗最亮的灯仿佛浩瀚的月轮,四周覆盖琉璃筒瓦,白灰勾缝,光怪陆离,向着两边延伸,从谷底看上去像是一座巨大的人类的眼睛,那座转动的星盘是它的瞳孔。
大厅分为数十个隔间,每个房间都是防弹玻璃玻璃构造,整体布局像是一个巨大的八卦图,卦门的藏品琳琅满目,包括晋王嘉《拾遗记》中记载的越王剑,伶俐的刀锋透着一股恐怖的压迫感,仿佛剑中沉睡着一条古龙;也有无数失传的古代典籍,好比姜太公的《乾坤万年歌》和杨筠的《撼龙经》,书籍有些残破,想来都是真迹;藏书阁的门口甚至孤立着一座高耸的龙形青铜像,头耳如虎,角若斑鹿,躯体上扬,仿佛飞龙踏空凌驾于世……江洛冰不得不惊叹学院的财力,想来掠夺至极的大英博物馆百物展也不过是个笑话。
“这里每展厅的布局都对应着穹顶的星盘,机械构造,整个温源谷都是炼金机械在运作,穹顶的星盘是它的动力源。”柳靖说。
“柳导,想不到你居然还懂炼金术?我还以为你只会舞刀弄枪。”远宝玉幽幽的说。
“你这家伙跟谁学的?牙尖嘴利的。”柳靖一把揪过远宝玉耳朵。
江洛冰沿着专门用于观览的通道行走,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大厅中央的圆形隔间,这座隔间比周围的要大数倍,隔着玻璃,里面的空间却十分空旷,像是个小广场。他疑惑在如此星罗棋布的展区居然有着这么大的空区,想来其中藏着一些不同寻常的奥秘。
那是一座古老的圆形建筑,类似于古代的举行弥撒祭献的圆坛,圆坛的地面为青铜所铸,青铜深槽里镶嵌着凌乱银色的花纹,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幅古老的图腾,江洛冰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昏脑涨。圆坛边缘矗立着两根腐朽的青铜柱,上面雕刻的花纹像是老人的皱纹,破损的柱身像是圆明园的遗迹,好像早已饱食了千百年的风霜。
江洛冰呆呆地看着那两尊石碑,隔着朦胧的幕布,柱身上雕刻的石纹缓缓散发出了盈盈微光,像是夏夜的萤火虫。
他从来都是个乐观的家伙,但在此时此刻,他的心像是被毒蛇狠狠地咬了一口,从未有过的,一股冰冷迅速从四肢漫延到全身,江洛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抬头望着满天星空,感觉像是被囚禁在了一座幽暗的牢笼里,心里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柳靖领着两个人走到一旁的小厅里,小厅四周立着几座古朴的书柜,中央摆放着宽大的沙发,一旁的大理石茶几上放着一座精致的青铜龙像,想来这里应该是会客室一类的地方。
“据说世界上一共有五个这样的地下空间,有些位于矿山深处,有些位于冰川下方,包括与我们建立友好关系的美国卡塞尔学院,他们的冰窖就是其中之一,我们的院长参观过那里之后,便派保障部花费重金开掘了这里,不过由于港岛的地理原因,温源谷不能再开发了。”
这句话让江洛冰想起了书里讲的那座神秘的秦始皇陵,没准那里应该也是其中之一。
“你这家伙,说得我好像是纣王一样,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建造了鹿台,接下来是不是要打算着揭竿子起义啦?”一个声音里面藏书阁里传来,声音苍老却雄壮,像是迟暮的朝阳。
“藏品……真的活过来了!”由于刚才的余悸,江洛冰猛的一紧张,下意识抄起展柜上的短剑警惕地指向那座青铜龙像,剑锋所指,刀光如影。
“哈哈,看到我的学生们雄姿英发,我突然觉得年轻了不少。”黑暗中,缓缓走出了一个身影,虽已是皓首苍颜却精神矍铄身姿挺拔,仿若雕梁的古木,蹉跎的岁月在他的脸上烙下了深深的痕迹,却并没有蚕食掉他的精神,锋利的眼神诉说着他仍在燃烧的意志。
“院长好!”远宝玉和江洛冰激动地鞠躬向老人问好。
“院长,您不是去美国伊利诺伊州度假去了嘛?我见你的私人飞机都飞走了!”远宝玉问。
“哦,本来打算飞去芝加哥参加一个拍卖会,不过这边的事情更紧要嘛,你和洛冰的事可比那些坑钱的古董有趣多了!”林政远说。
“院长,要说我和洛冰是女学生我还勉强相信,您这么说我真是无地自容。”远宝玉一个劲儿挠头,“我们都以为你出差去了!”
“只有把消息放出去才能躲过一些家伙的耳目啊!”林政远有些自得。
此时此刻,北极上空的云层之上,一架BAe 146航宇私人商务机风驰而过,沈峰堂孤身一人坐在客舱里望着窗外浩瀚的星空,双手抱着黑色皮箱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