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坟墓的路

——艺术

无耻的荡妇,

臀部圆弧的波动,

把诗人眼睛吸住了,

于是,

诗人就梦呓似的唱起歌来。


——文人

诅咒,诅咒,诅咒,

颓丧的悲观诗人于是成立了。

把诅咒揎过去于一切死的物上时,

掷回来的便是些未来派诗人的崇敬。


——志士

志士的血,

为一些假装的呻吟便热了,

为一些假装的喊叫便热了,

流吧!

赶快尽量的流吧!

然而这是无须乎流的事!

大家都不过是假装。


——名士

若是把蝈蝈儿放到白灵鸟群中去,

蝈蝈儿声音便不会逗人感到焦枯单调的烦厌了。

小东西不久自己也会忘其为咯咯咯咯,

我说是倘若为时稍久的话。


——女子

在重的鞭子抽笞下,

你看,一个二个无数个姣丽的细致的脸孔都

起了反应了!

得意的微笑呵,

失宠的哭啼呵,

羞的红晕呵,

怒的红晕呵,

鞭子任意抽动着,

谁都用不着怜悯;

谁也用不着骄矜。


——恋爱

把恋爱像放风筝一样:

随便的拿来,

又随便的让风吹去了!

到自己没有放的时,

便昂头去看那些正在天空里飘荡着的金色蝴蝶风筝。


——生命

生命像一根蘸有盐巴的细绳子,

虽曾焚烧过了,

就是说焚烧是过去的事了,

还是牵连着那一端。


——面目

镜子能照出自己真实的面貌,

我爱照镜子,许多人都爱照镜子。

还是让那镜面时常蒙蒙昏昏好一点!

今日的脸同昨日的脸又不同了。


——胜利

从自己想象中幻出一幅敌人“弃甲曳兵”

图,于是志士们队伍里凯旋之歌声起了;

于是志士们便返身了。

幸好谁都不再回过头去接受由敌人方面掷过

来的讥笑,

终于让那些讥笑在空中消灭。


——朋友

脚步有狗腿的快捷时,

便有狗来引你做它的朋友。

同志呵,你真像狗!

倘若是你愿意这么称呼的话。


——愿望

若是你爱的是淡泊愤怒,

便赶紧弃了鲜赤的血

而取那晶莹的泪。

可惜爱淡泊的人太多了,

虽然还是愤怒!


听哪,什么地方

又有血的呼声了!

但这却是那些并泪面但无得闲人们的呐喊。

我什么也不要——

我要一切毁灭,

我要空虚,

我要死。

十四年七月十八日


本篇发表于1925年7月22日《晨报副刊》第1230号,署名沈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