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秦犯罪学学说丛论
- 刘志松 闫文博 冯志伟
- 4160字
- 2020-08-27 17:18:35
28.训“”等
第二组,睪、執、圉、、宰。,甲骨文与金文皆得见。甲骨文写作:
(甲二八〇九)(甲三四七七)(乙六七一〇)(乙七〇四〇)(铁一〇一·一)(拾一〇·一五)
(前四·三二·五)(后二·二六·一三)(后二·三八·一)(佚三二三)[96]
(甲2809)(乙524)(乙2093)(乙6710)(乙7732)(佚34)(佚323)(佚865)
(续存601)(续存713)(续存1131)(粹1165)[97]、、、[98]
《说文》言,“所以惊人也,从大,从,一曰大声也。凡之属皆从。一曰读若瓠。一曰俗语,以盗不止为”[99]。许氏的这一解释遭到了普遍质疑。郭沫若认为,为一种工具的形象,两端有锋,可执事以操作。与執音同,则与针为音转,故应为“针”之初文[100]。但继而,郭沫若又提出了第二种解释,即认为是“攻”的初字[101]。大多数学者却认为此字为一种刑具,即手械。董作宾认为,其形象颇似手械,也即加于俘虏之刑具[102]。孙海波也认为其象刑具,“罪人所以梏两手,執、圉等字皆从此”[103]。朱芳圃也认为,为手梏,其形与殷虚出土的戴手梏的陶俑具有极为相似的特征。
河南安阳股墟小屯出土陶塑囚徒俑
此手梏中有二孔,以容两手。上下用绳束之,上绳系于颈,下绳系于腰[104]。马叙伦认为,《玉篇》之中,此字部共有六字,其中五个都与犯罪有关,所以此字也应该与犯罪有关系[105]。李孝定认为,“正像捕击罪人两手加梏之形”,通过与其所隶之诸字的比较分析,得出其与捕系罪人之义有关的结论,认为其为刑具之象形字无疑[106]。于省吾认为,“本象施于手腕的械刑,验之于实物而后知之,依据殷墟出土的陶俑,女俑的腕械在胸前,男俑的腕械在背后。形中剖为两半作形,将人的两腕纳入械中,然后用绳缚其两端”[107],朱德熙、裘锡圭认为,“象梏形,即梏之表意初文”[108]。赵诚也认为,“像一种刑具之形,用时将人的两腕纳入此种刑具之中,然后用绳子将刑具的两段捆住,可以说是原始的手铐……作为名词,就是这种刑具的名称。作为动词,本意应指用这种刑具将人的双腕扼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给人戴上木手铐”[109]。据古文献的记载,商、周时代已有专用于拘禁罪犯的桎、梏、拲等刑具,所谓“梏”用以扣手,“桎”用以扣足,而“拲”则用以扣双手。殷墟小屯出土的陶俑手腕上都带有枷铐,男俑手扣在身后,女俑扣在身前。《周礼·秋官·掌囚》载:“掌守盗贼。凡囚者,上罪梏而桎,中罪桎梏,下罪梏”。《注》云,拲者,两手共一木也。中罪不拲,手足各一木。下罪又去桎。
综合以上观点,认为字应该指手械之类,而且系上述所言之“拲”,考诸甲骨字形与出土陶俑所系之刑具,堪称绝似。这一点在下文中对執、報等字的考察中可以得到进一步的佐证。
執,甲骨文与金文皆得见。甲骨文写作:
(甲一二六八)(甲三八〇五)(甲三九一三)(前四·一九·七)(前四·五六·二)
(前五·六·四)(前六·一七·三)(前六·一七·四)(前八·八·二)(后二·四二·九)
(佚五〇〇)(粹九四七)(续三·三六·二)(佚一一四)(佚六八一)[110]
(甲225)(甲1166)(乙135)(乙8878)(续3·36·2)(续存1648)(粹941)[111]
(师同鼎)(翏生盨)(员鼎)(散盤)(虢季子白盤)(多又鼎)[112]
《说文》言,“捕罪人也,从丮,从,亦声”[113]。孙诒让、林义光,丁佛言等学者认为是执捕罪人之意[114]。商承祚认为,在甲骨文的写法中,与辛形近,“又象刑具形,有罪而执之也”[115]。“象有物梏人两手,又或系之以索,或牵之以手”[116]。此外还有许多学者提出类似的观点,即认为此字为执捕罪人之意。具有体而言又分为两种观点,一种是罪人双手带着梏属刑具,这一点在甲骨文中表现得比较明显,另一种是吏手执梏属刑具去捕捉罪人,这一点在金文中表现得较为明显,因为金文中出现了两个人的形象。但从下文要考察的圉字中可以看出,似乎前一种说法更为准确。
睪,甲骨文与金文均未见,所见只古陶文字一例,写作。《说文》言,司视也,从横目,从,令吏将目捕罪人也。段玉裁注云,司视也。司者,今之伺字。《广韵》作伺。从目,各本作从横目。今依《广韵》昔韵。众、蜀、蠲篆下皆但言从目。从。会意字。㚔者,罪也。羊益切。古音在五部。今隶作睪。凡从睪之字同。今吏将目捕辠人也。今,各本讹令,今正。此以汉制明之故曰今。汉之吏人带眼目捕罪人,如虞诩令能缝者佣作贼衣,以采线缝贼裾,有出市里者,吏辄禽之。是也。辠各本作罪,今依《广韵》。杨树达对许氏的说法作了进一步的阐释,“目今言眼线,仍不失目字之义,即侦探也。为罪人,字之构造,为眼线搜索罪人,故训为司视,司即今之伺字也”[117]。由于此字不见于甲骨金文,所以其原始字形不得而知,窃以为睪字不应在部,而应在辛部,或有以辛剜目之刑之义。睪今读作yi,与其同音的字有如艾、夷、荑、蓺、弋、刈、劓、乂等,皆有割除、铲除、剪除之意。该辛为刃属刑具,目为施刑对象,与“劓”刑类同,只施刑对象不同罢了。《金文诂林附录》中收录了一个金文符号字[118],似与此字有关,李孝定认为是合文,兹录于此,待考。
圉,甲骨文、金文皆得见。甲骨文写作:
(甲二四一五)(乙九〇五七)(前六·一·八)(乙一九三五)(后二·四一·一)
(铁六七·一)(前六·五二·五)(前六·五三·一)(珠一〇〇七)(乙二二七三)[119]
(乙7142)(佚45)(续5·35·7)[120][121]
《说文》言,“囹圄,所以拘罪人”[122]。也即今所言监狱之类的关押罪犯或奴隶的场所。段玉裁注云,囹圉,所以拘辠人。为罪人,囗为拘之,故其字作圉。他书作囹圄者,同音相叚(假)也。圄者,守之也,其义别。说文宋本作囹圄者,非是。月令,仲春命有司省囹圄,孟秋命有司缮囹圄。注曰,囹圄所以禁守系者。若今别狱矣。蔡邕云,囹,牢也。圄,止也。所以止出入。皆罪人所舍也。崇精问曰,狱,周曰圜土,殷曰羑里,夏曰均台。囹圄何代之狱,焦氏答曰,月令秦书,则秦狱名也,汉曰若卢,魏曰司空是也。按蔡说囹圄皆罪人所舍,云皆则不必一地。是以囗部曰囹,狱也。不连圉言,此言囹圉,错见以明之。从囗,会意,鱼举切,五部。今隶作圉。一曰圉,垂也。义见《左传》、《尔雅》、《毛传》。一曰圉人,掌马者。义见《左传》、《周礼》注、《礼记》注。按小徐本无此十二字。当是古本如此。边垂者,可守之地。养马者,守视之事。疑皆圄字引申之义。各书叚(假)圉为之耳。大部分学者对于许氏的说法都无异议,如孙海波、王襄、商承祚、马叙伦、朱芳圃、姚孝遂等学者都持此种观点,普遍认为圉字的含义即是将罪人关押于特定的场所之中[123]。在其甲骨文的部分写法当中,是由手戴桎梏的罪人与其所在的场所“囗”组成的一幅画面,颇为形象。另有圛字,在囗部,《说文》言,“回行也”。指的是云气连接不断,《周礼·大卜》注引《洪范》曰雨,曰济,曰圛,曰蟊,曰克,《诗》“齐子岂弟”笺:《古文尚书》以“弟”为“圛”。《正义》云:“《洪范稽疑》论卜兆有五,‘曰圛’注云:‘圛者,色泽光明。’盖古文作‘悌’,今文作‘圛’。贾逵以今文校之,定以为‘圛’。郑依贾氏所奏。”《说文》引《书》“圛圛升云,半有半无”,今按“圛”即《洪范》“曰驿”,其下乃注文。《古文尚书》曰滲,曰圛,与《周礼注》同。圛去圉义虽远,然其原始字义是否与圉有关,亦有待进一步考察。
,甲骨金文皆不得见。同鞠。《说文》本作,今讹作。《说文》言,“穷理罪人也,从,从人,从言”[124]。马叙伦引薛寿言,“此即今以词定谳为供之供”[125]。也即后世文献当中所言之鞫,也就是审判罪人。如“读鞫”、“乞鞫”之类。其中之“”字当指罪人。
宰,甲骨金文皆得见。甲骨文写作:
(佚四二六)(佚五一八背)(掇一·一三一)(粹一一九六)[126](乙8688)(粹1196)
(甲332)(甲2123)(乙749)(298)[127](宰椃角)(师汤父鼎)(颂鼎)[128]
《说文》言,“宰,辠人在屋下执事者。从‘宀’从‘辛’,‘辛’,辠也”[129]。段玉裁注云,辠人在屋下执事者。此宰之本义也。引伸为宰制。从宀。从辛。辛,辠也。辛即辠之省。在许氏与段氏的解释中,辛同样已经被引申为罪人。对于这一解释,学者之间的争论较大。基本上有三种观点,一种是支持许氏观点的,也即认为“宰”所表达的是奴隶或罪人在屋檐下劳动。第二种观点是反对许氏解释的,认为“宰”即宰杀之意。第三种认为是官名。第一种观点如,郭沫若即认为,屋下之人“本罪隶俘虏之类,祭祀时可用作人牲,征伐时可用作兵士。而时有逋逃之事……此字正像一人在屋下执事之形,其必为罪人”[130]。第二种观点如,吴其昌认为,“……宰之类乃为屋下有辛类兵器,惟辛为兵刃之器,故宰之以为宰杀……盖宰本示于屋下操辛以屠杀切割牛羊牲牷者”[131]。马叙伦引何治运言,“古书无以宰为辠人者,当训宰夫在屋檐下调味者”。又引庄有可言,“许说非本义,人在屋下则安居矣,辠人执事岂必在屋下乎?”又引王绍兰言,“宰之本义为膳宰在厨下执鼎俎之事者”。但同时其又指出,“然则仆宰之本义,实为辠人执事者也。所执之事则亨(烹)调洒扫也。然辠人在屋下执事者非本训”[132]。第三种观点如,斯维至通过句例来证明宰之官已见于卜辞,也即宰之官实始自殷制[133]。综合考察以上三种观点,认为第一种观点较为准确。但对于“执事者”的解释似有不妥,宰中之辛字本指金质刃属工具,所谓执事者所指无非执此“工具”以劳作,否则“执事”无从谈起。但这又产生了一个矛盾,即辠人,因为“辛”已被解释为工具,然辠人的解释从何而来呢?难道只有辠人才可以劳作吗?所以对此问题的解释只有一种可能,即辛以经由金质刃属工具引申为受刑之人,奴隶抑或罪人,也并不一定必须是在劳作,也可能只是圈禁。至于何必在屋下,或许是为了防止其逃跑而将其关禁起来,也并不一定必须是屋,也可以是山洞、围栏之类。至于第二种解释,我们也可以提出同样的问题,宰杀牲畜又何必在屋下?而且实施宰杀的主体与宰杀的对象在字形当中都没有任何显示。将之解释成官名应为后起意,是由负责对被关禁之人的监管之人逐渐发展为负责管理、治理等事物的官员。
从对这一组字的考察中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与辛可能当初都是指称某种具体的实物,某种刑具,可能指的是手梏,辛可能指的是刀铲之类。但它们都经历了一个字义的引申过程,仅从实物刑具向某种人的转化,即受刑之人。与辛由其字形相似,亦可同指辠人。所以许多后起的字很难说是由他们中的某一个字发展来的,或许说成由他们共同发展而来更为准确。从第一组字中的指称工具发展演变为指称辠人,是其第一步发展,下面要分析的一组字,是其第二步发展,即对辠人的管束、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