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进家门时,贾大娘走在前面,齐世本刻意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在金雪花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你可记住了,这是贾家庄,是这个人卖了你。”
金雪花还小,她今年只有十岁,根本不懂齐世本告诉她这句话有什么深意。
不过,处于对他的信赖,金雪花默默地点了点头。
进屋之后,贾大娘回头对着齐世本吆喝了一声:“去,你俩去东屋……”
齐世本紧闭着双唇,抱着金雪花连人带被地放在了东屋的炕上。
贾大娘家是典型的胶东农村的那种石头房子,总共三间,中间做了厨房,两边各盘着一口大灶,上面是铁锅,下面可以烧火。
西边的那个大灶热气腾腾,那股热气中带着煮地瓜的香味儿。
东屋的炕有些温乎,炕上铺着一个芦苇编制的草席,草席上卷着两个铺盖卷儿。
不大一会儿,贾大娘拿了两个地瓜过来,没好气地往炕上一放:“吃吧,今晚你们俩就跟俺那三个小子在这炕上挤挤。”
齐世本也没客气,拿起一个地瓜就递给了金雪花。
金雪花的眼神蓦然一亮,拿起那个地瓜就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
晚上,三个小子过来睡觉了,好奇地打量着金雪花,很想过去揪揪她的小辫子。
可是六只眼睛往这里巴巴看了看,她身边那个凶神般的齐世本,黑着个脸,着实有些吓人,就只好互相推搡打闹着,弄出了天大的动静。
“诈尸么?仔细那点儿煤油!”西屋的贾大娘听到了动静,在那边扯着嗓子骂了一句。
三个半大小子才稍稍安稳了些。
窗台上,那昏暗的煤油灯,燃着一点儿黄豆大的火苗,并不能让这个屋子多么明亮。
纸糊的窗户,不知被哪个混小子戳破了个洞,冷气不断地吹进来。
屋外的北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咽的叫声。
贾大娘并没有给两人拿来被子,金雪花和衣躺在土炕上,上面盖着那床大花的棉被,只露出了那张猫一样尖尖的小脸。
齐世本靠在墙壁上,只是把两只脚伸进了被子里,坐在那里打盹儿。
一不小心,他的粗大的足,碰到了金雪花软若无骨的小脚,一股莫名的感觉,惊得他赶紧把脚往回缩了缩。
金雪花看着黑影中的齐世本,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踏实,终于合上那双出奇漂亮的大眼,进入了梦乡。
就这么凑合了一晚,天亮之后,贾大娘连早饭都没做,就催促着齐世本赶紧上路。
喂了骡子,一行人继续往西奔去。
到了八九点钟,终于来到了李家洼村的李宝财家的大门口。
李宝财是这方圆数十里有名的财主,在村里最显赫的位置上,盖着三进的宅院,旁边还有专门养牲口的院落。
齐世本赶着骡子进入了旁边的牲口棚子,然后回头对两人说了一句:“你们先在这里等等。”
“哎呀,终于到了,俺这老腰呀~”贾大娘挪着笨拙的身子下了马车,在地上来回跺了几步。
齐世本回到屋里,扒拉了一会儿,从箱底翻出一双半旧的单鞋,拎在了手里又重新走到马车旁。
他扬起手中的鞋,对着金雪花说:“来,这鞋你先趿拉着,过会儿东家会给你一双好一点儿的。”
金雪花抬起头,看了看齐世本,并不言语,由着他把这双鞋套在她的脚上。
鞋很大,如船一般。
金雪花走起路来的姿势便有些别扭。
李宝财的这三进的院子,第一进的正屋住着李宝财已经结婚了的大儿子一家,东厢房住着几个长工,西厢房住着两个老妈子。
第二进才是李宝财两口子的住所,东屋布置成了堂屋,平时吃饭或者来客时,都在这屋,西屋是老两口的寝室。
最里面的正屋,住着他们的两个闺女和他们最小的那个傻儿子,东西厢房住着两个丫鬟。
齐世本领着两个一老一少的女子,越过第一道门槛,穿过前院,又经过了第二道门槛,顺着中间的院子进入了正房的堂屋。
堂屋里,地主李宝财左手拿着一个长长的烟袋,右手摸出荷包,从里面倒出一撮烟丝,装进烟袋,用洋火点着吧嗒吧嗒地抽着。
他看上去已经有五十岁的年纪了,戴着一顶圆形的黑帽子,面色黝黑,身材又矮又胖,浑身圆滚滚的,那身黑色的棉袄都快被撑破了。
他的老婆正好和他相反,坐在八仙桌的另一边,又干又瘦,那脸如刀削般的,越发显得她精明刻薄。
“哎呀,老爷,大奶奶,你们看,俺把嫚儿给你们带来了。”贾大娘一进屋就紧走几步,堆下满脸阿谀奉承的笑容。
李宝财抽着烟歪着头,斜着眼睛瞅了瞅金雪花,没有做声。
“老爷,大奶奶,你看看这嫚儿,长得这叫一个俊呀,别说是在这十里八村,就是这方圆百里,也难寻摸一个比她还俊的。”贾大娘拎小鸡似的,肥胖的大手抓着金雪花的纤瘦的胳膊,往前拖了几步。
金雪花的鞋本就不合脚,被她拖了一个趔趄,那鞋就掉了。
齐世本也没言语,过来弯下腰,把鞋捡起来,又给金雪花给穿上了。
“他爹,这嫚儿长得是可人疼,你看是让她学着下灶做饭,还是让她伺候小元宝?”李宝财的老婆上下打量着金雪花,然后转头询问着当家的。
“他贾婶儿,你再说说这嫚儿是什么人家出来的?”李宝财并没有立刻回答自己的老婆,而是冲着贾大娘盘问起来。
贾大娘一听,拍了一下手,啧啧两声:“嗨,她家呀,原本可是富的流油,听说还不是咱当地人呢,是从高丽那边过来的。来的时候,见过的人都说,那穿的戴的……啧啧,咱这的人都从来没见过,可是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呢。”
李宝财的老婆越听越欢喜,刀削的脸上不禁挂上笑意:“他爹,要是这样的话,就让她跟着伺候咱家元宝吧。”
贾大娘并不明白这个‘元宝’是合意,也不好搀言,只好自己找个杌子坐下了。
李宝财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垂手站在一旁的齐世本:“小齐,去,把元宝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