蕤音就这么住进了四九城,高龄进宫,不算秀女、不算妃嫔,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流言渐起。
福临每日只是兴高采烈的来到承乾宫。
蕤音也借口不适回避几次,这天福临并未事先通知通传,给蕤音来了个措手不及。
隔着纱窗见一身便服的福临步入院中,向她窗下走来,蕤音正在翻一本旧书,避之不及,伏在案上佯装睡了。想他来了见这宫中的女客瞌睡,必定要避嫌悄悄退出门去。
不想来人径直走到近前桌旁,立了几秒,又拾起案上小楷端详,蕤音一时进退两难、不知如何,着实尴尬。
福临退出书房,在厅里独自坐着喝茶。
蕤音估么着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外间没了宫女添茶倒水的动静,慢慢坐起来。一抬头见福临倚在门框上看着她,心里一吃惊,忙起身行礼。
福临也不嗔怪,倒有几分玩味作弄的意味在嘴角,微微正色。
“我将你阿玛调到了青州府,眼么前的离着你也近些,两个月后进京述职,你就能见到了。”
这真是入宫一个月来蕤音听到的最让她开心的消息了,比那些东珠珠串、金玉簪子、翡翠挂件实际的多了。
“当真。”
“天子一言。”
蕤音总算露了笑脸。
“这是今年刚送进宫的青州红丝砚,我见你的砚台又大又重,在书桌上占地方又碍事,就给你挑了一块小的。”
蕤音见了这砚台竟然是砖红色的,刻工也简单,是她喜欢的款式,大小趁手,用来砸秋天满洲进贡的山核桃正好。
心里想着,嘴上总要客气几句。
“谢谢您想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砚台。”
“不用谢,我听东莪说你字些的好,尤善小楷,得空送我一副做回礼如何?”
“让您笑话了,闺中解闷儿的,见不得人。”
两人相对坐在紫檀嵌玉云龙床边,床上放着紫檀炕桌,蕤音摆弄着砚台,福临握住他的手。
“手这几日好多了,口子也合上了。”
蕤音轻轻抽回来。
“你我不似从前了,当规避些。”蕤音转过头来。
“我已经拟好旨,下个月吉日就封你为贤妃。”
福临终是年纪轻,加上满人习气,总是热烈有余,全不知这宫中繁琐,这层级位份该由低至高慢慢的来,宫中的日子也该细水长流一天一天的过。
亦或者他明知故犯、宣示主权。亦或者他冥冥中记得前世她曾说过,想做个地主,而皇帝就是天下最大的地主,做什么也不荒唐,不过是博她一笑。
“皇上厚意,错爱了,民女承受不起,我不是秀女身份,亦名门宗族依仗,名不正言不顺,恐落下口实,陷您于非议。”
“若这都不能,还要这皇位何用。”
蕤音见福临厉色,忙起身跪地。
“您在这里出言如此,我真是九死的罪过,这深宫实不敢久留,恳请您赐我离去。”
“我做种种皆是为你,你何必这么生分,我记挂你十几年,你不记得小时候了吗?”福临将蕤音扶起身。
“今时不同往日,你我都张大了。”
“当真要走?”
“嗯。”
“那我也一同出宫。”
“您又说小孩子话了。”
“不是玩笑,你离开试试。”
“皇帝也没有强人所难的。”
“我是求你,留在宫里,你有何为难。”
“盛宠就是杀人的剑。”
“我收敛些。”
见她沉默。
“你有个小你六岁的弟弟,刚随你父亲去了山东,要不让他留在西北,再磨练磨练?”
蕤音见他犯起混来,使起了天子刚愎自用的性子,便知趣的不再说什么。
不日册封贤妃,鼓乐椒房热闹非凡。
几个月后封皇贵妃,大赦天下,一朝三百年,独一份的荣宠。
封觉禅世庸三等伯。
蕤音见这一派繁华,想起她一路入京时,见逃荒民众为了野地里一个南瓜打破了脑袋,为了一个掉在地上的棒子面的窝头在数九寒天里哄抢,真是天差地别啊,举天下而为一家,虽是从古自今的,可是这太平天下又能有几时。
这金丝的锦绣笼子,也不过如此,若久留便真成了剪了翅的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