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于地气的卫道梦想

鱼米乡,秀水沃土的浑然布局

出于对水的敬畏,一万年前,湖州人散布于茫茫的湖沼和草木丛生的丘陵,从事采集和渔猎活动。湖州人懂水稻,应该在七千年前的马家浜时期,进入青铜时代也在这个时期,熟悉犁耕已是后来的事。今天的嘉兴、湖州、昆山、吴江、张家港,已经种植水稻,能制作一种叫葛布的纺织品,能雕琢精美的玉器。

湖州人有春种、夏长、秋聚、冬藏的习俗,杭嘉湖地区是我国稻作起源的中心。春秋时,吴越稻谷产量充分,民有三年之食。夫差时,越国一次就向吴国借贷稻谷上万石,越国也有能力“复还斗斛之数。”越臣服于吴时,就向吴进贡大量的稻米。一年多熟的水稻文明,湖州人在劳作中开发生存智慧,以稻米为主食,副食是大量的山珍湖鲜,螺蚌鳖蛤龟蛇、银杏板栗冬笋是饭桌上的常肴。

湖州属于吴国,其边边角角又属越国,故有“吴根越角”之称,性格里有吴越两国的刚柔之济与张弛之道。吴国大体走了两段路:漫长的西周至春秋前期,此时的黄河流域,刚刚走出洞穴,名山大川的隔绝,生活在脚力所及的极小世界里。

东汉末的军阀混战,北民南移,建安十八年,江西、湖北等地数十万户民众一次性渡江迁逃,落脚太湖地区。

西晋末的永嘉之乱,是更大规模的北民南逃,吴地农户倍增。但此时的吴地望族势力强劲,南来的豪门、部曲、佃户难以插足,只能分散安置。到南朝,仅湖州十县,人口近50000万户,比晋太康三年翻了一番。

北人南迁太湖,运作了两大革命,广修水利,广垦土地,改变火耕水耨的粗放耕作模式,改变了太湖平原沼泽的大生态。到了南朝,常州萧氏和湖州陈氏统治集团将吴地推出一片“连宇高甍,阡陌如绣”的景象。

南朝的民本意识纵贯朝野,太湖各县商贸活跃,人竟商贩,不为田业,粮食、麻布、丝棉、畜禽、茶叶、竹林、水产、陶瓷、纸张、砖瓦等均属时下交易的大宗商品。官员大多有从商的经历,《南史》中说到的那位高官沈瑀早年在武康街头卖过瓦器。齐建元年间的吴兴太守王敬则,年轻时是个卖狗肉的商贩,叫卖之声遍布三吴。

吴地丝业发达,蚕桑撑起家庭副业,政府的经济管理也融入商业意志,绢、丝、棉列入租调,湖州遍地大面积桑林,今天的八熟之蚕,陈朝就开始了。汉代,湖州永安丝和温山茶列为贡品。

两晋没有自己的货币,用的是魏钱,市面混乱,经济活跃地区大受折磨。东晋干脆回到从前,用三国孙吴时的地方小钱,货币地方化,可不是好兆头。武康豪族沈充金融尝试私自铸钱,只限于三吴地区使用,沈充是东晋的车骑将军,他开此小灶,表明晋室将顷,只是树倒猢狲不散,太湖地区的商业繁荣依然。吴地的地方钱币,一直为古币收藏家所青睐。《通鉴》称:自晋氏渡江,三吴最为富庶,贡赋商旅,皆出其地。刘宋开南朝,宫廷一派嘈杂,民间却安于生计。史家有“江南之为国盛”的评价。萧齐时,国之关辅,百度所资,政府收入,全仗三吴。

中国历史上,项羽、孙权的江南士兵令北人心悸。三国鼎立,全仗军人意志。孙吴统治下的江南,屯田垦荒,太湖地区出现《抱朴子》所说的“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里”的繁荣景象,左思《吴都赋》说“其四野,则畛畷无数,膏腴兼倍。国税再熟之稻,乡贡八蚕之绵”。

中唐,政府的财粮仰仗于江南,江浙占东南八道上缴粮食总数的2/3。唐末,湖州民间利用水网和湖边滩地生态种植,在滩地上挖出纵横交错的鱼塘,挖泥筑堤,堤植桑养蚕,蚕粪养鱼,形成桑茂、蚕壮、鱼肥、粮丰的生态模式。

五代,太湖流域数十年无战事,湖州民间家庭纺织品花色精美,品种和数量众多,创造了一种叫天水碧的新颖染色技术。丝织品的输税使财政殷实。

太湖地区广修塘堰、闸坝,《宋书》说这里地广野丰,民勤本业,一年丰收,数郡忘饥,已赶上中原。一个太湖流域,鱼盐之利,充盈八方;丝绵之饶,覆衣天下。吴越国向后唐政权每年进贡锦、绮、罗一千二百匹。向中原王朝进贡越绫、吴绫、盘龙凤锦织成红罗縠袍、袄衫缎、锦、绮、百连等。

太湖经济的崛起打造了集聚文明的高地,宋室南逃,背后是最具规模的文明大迁徙,中原文明倾情江南,中国文化,此时彻底地改头换面。中原贵族大量涌入吴地,贵族资产与商品资本碰撞,江南迅速成了全国的发达地区。高斯得《耻堂存稿》仅仅用“苏湖熟,天下足”六字,让中原皇土出局。

明以后,政府强制规定农民种桑植麻,缫丝织布,江南地区改变了传统耕作结构,经济作物为主体,繁星般撒落在太湖之畔,成为13世纪后中国经济生活最活跃的部分。明清时期环太湖地区的市镇发达,密度大。苏州、松江、杭州、嘉兴和湖州五府连绵的市镇群,令朝廷瞠目。湖州尤盛,更有一大批专事丝绸生产与销售的市镇,闻名遐迩。

湖州捕鱼人家迎着晨曦而来,披着暮色而回。湖州捕鱼人家的船承载过柳恽、皎然、陆羽、张志和、颜真卿、刘禹锡、杜牧、皮日休、苏东坡等,捕鱼人家的船承载了太多的历史、太多的文化、太多的山水。

古城墙,城市文明的踏级而上

湖州老城在唐代有九门。宋代改为六门,即东迎春门、南定安门、西清源门、北临湖门。另有两座水门:奉胜门也叫霸王门、迎禧门亦称青塘门。之前,因风水之需,临湖门与迎春门之间还有阊门。定安门东、西两边还有两座壅门。

中国历史上许多古城城门有这样的讲究,一般县城四门居多,州、府城的城门四座以上,在江南,城门因水而设,无定规。多的有十几座,比如,南京古城门就有13座。而湖州这座精致之城,却有九门,道出其内涵的深刻。

阊门是传说中的天门,应建在正西,湖州唐代的阊门恰好相反,建于东北。湖州城西北、正西、西南三方皆有山和水作天然屏障,唯独东面是广袤田野。阊门内水漾汪然,城门边沼泽荒草,祈风调雨顺。

迎春门东出湖州,往南浔、苏州、松沪的水陆要道。出水门通往荻塘,连接江南古运河。古人多于迎春门外水边送客、流连,“寂寞荻花空,行人别无数。”

壅门为定安门,南出驿道,是古代城市防御之门,城门外口加筑同样高的小城,圆似瓮,称瓮城,防守御敌建有壅门。明嘉靖三十二年乌程知县张冕为抗击倭寇,筑壅城门二重,成功抗倭。

湖州是一座水城,临港起屋,开窗见河,出门坐船,城门里外市廛相连,交通以水路为主。宋代改九门为六门,其中东、南、西、北四门都有陆、水两个城门。而奉胜门、迎禧门唯有水门。登城远眺,可见太湖之胜。

奉胜门为水陆一门,为霅溪支流所出,一路向东北流至市河的尽端是临湖门,俗呼老北门。奉胜门是本城北控太湖之门户,建于唐代,老百姓尊称为“霸王门”。传说项羽率八千江东子弟西击暴秦,就是从北门“破凶门而出”。

奉胜门原水门下运粮河左岸修出条小路直通城外,改水陆兼门,1954年拆除奉胜门,如今在原址略偏西处复原重建,城门和城楼比古城雄伟壮观得多,半陆半水的城门格局有象征性体现。

城西迎禧门,高敞宏丽,控带山水。湖城西北因地处淤泽,多水患,三国时孙皓在迎禧门外曾筑有青塘,以遏太湖之水,又俗称青塘门。

湖州古代六城门格局,一直存至民国前期。1929年1月16日,《申报》报道:“吴兴建设委员会议拆北城墙,以宽道路,今已招工标定,先从西面拆除。”

古之游毗山,要过通济桥往东南走鱼池街,或在过北城门口往东翻过城头一直东去,但都要摆渡,水城门前城壕特别深。

出南门,是好玩的去处。南郊碧浪湖一带,莲叶田田,芙蕖吐艳,迷得苏东坡累次泛舟,游赏不厌。他赞叹“环城三十里,处处皆佳绝,蒲莲浩如海,时见舟一叶”,遐想“便应筑室兹溪上,荷叶遮门水浸阶。”

南门水、陆两城门一东一西并排,陆门西侧是壮观的牌楼街。一长溜石牌坊,计有38座,蔚为大观。水、陆两城门在其东南处,水门东西跨霅溪口,就在今定安桥北。

南门外,明代以前就形成市廛,或称南门埭上。早先有驿西桥北通南门,因桥在乌程县苕溪驿西得名。三孔石拱,南北跨横渚塘与菜花泾相汇处。明万历中,湖州知府陈幼学葺塘建亭修桥,易名“定安”。

西城门外,是西来苕溪南北两岸。过清源门外吊桥就到上塘口,往西有永丰、广福、积善三座石梁桥。上、下塘在明代已经市廛栉比,烟户稠密了,往西直到龙溪渡。1977年起,拆除最后残留的一段西城墙,西门水、陆二门从此消失。

湖州古城六城门已无踪影,但遗迹尚可寻者有二。东门城门口外,迎春桥至菜花泾一段城壕还在。西门的水城门遗址,环城西路清源桥南堍的船闸槽石及石砌门墩保存完好,是湖州宝贵的古城遗迹。

赵孟 故居旧址位于湖州老城区的孙衙河头。溪头月色白如沙,一庭风雨自黄昏。书画大师赵孟 曾在这里,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

现在旧址上建起仿宋风格的赵孟 故居纪念馆,庄重、华美、大气,正好与赵孟书法作品中所特有的格调相互辉映。在小市河形成一个“水中看岸、岸上观水”的奇特景观。

古之有民间藏魂在庙场之说。始建于五代时后唐清泰元年的府庙,灰白调、花格窗、青石路,这里是“湖城三绝”之一的“庙里庙”府庙。

五代遗迹“庙里庙”,建成后历经三代城隍神:第一代是五代清泰元年后唐的“阜俗安成王”;第二代为明武洪二年敕封的“威灵公”;第三代是明万历元年始尊“湖州府城隍劳公神”,庙中专修“劳公神庙”,是“庙里庙”的由来。

湖州拱桥

旧时府庙也如同南京的夫子庙、杭州的城隍庙、苏州的玄妙观一样,一年四季有走江湖的戏曲、说唱、杂耍、魔术等卖艺人来此演出。如今的“庙里庙”,经过2009年大整治,形成约3000平方米的古玩市场,有商铺近50家,小吃店70余家,汇聚了南北各色小吃近百种。府庙也成为湖州市井文化的标志性区域。

斜垣弯巷,不存戒心的借水为街

东西苕溪如愿汇合后,盘桓有情,在湖州城外成双圈回字形的环抱之势,内圈则构成了府城的护城河。

湖州城市虽少一些北地城市的挺括与宽敞,但看似零乱拥挤的建筑却到处可见激动人心的美丽空间,老宅背景模糊而脉络清晰,年代损伤而时光完好,机缘巧合仿佛宿命,这些古宅歪歪斜斜的依旧有尊严,溜进老宅的阳光扭扭捏捏,月光倒是很精神。老巷子里家境殷实,深藏不露,一个名字、一串故事,待人倾听。坊间常有童话般的婚礼上演。惊叹,无人能免。

合流后的苕水在清源门、定安门分两股入城,并穿城而过。清《乌程县志》说“城中二溪横贯,此天下所无”。溯水西门,进南门的水在城南浸漫出许多水泊漾荡,闲散经潮音桥,过新开河、闻波兜入月河漾,在浮霞墩分流穿过甘棠桥、长桥,折北与西来之水相会。二水在江渚交汇后,溪水湍急,发出潮水般的哗哗涛声,壮观场面,湖州人以“霅然有声”形容,城内市河也就有了“霅溪”这个诗意的名字。

湖州人择水而居,城墙也依水而走,形成了一个别具韵味的六边形。水巷、小桥、流水、人家,组合成了湖州城市独特的水乡空间脉络。湖州古城墙自东晋以来,已历经1500多年的沧桑。沿着环城路在老城垣的遗址上走一遭,曲折逶迤,似乎还能感知一番“交流四水抱城斜”的余韵。

老城墙盘踞在四水环抱的水乡平原之上,它沟通内外、连接着古城及其赖以生存的丰饶乡村。城门以迎山接水为要点,湖城接西南来水的为定安门,迎西来之源的为清源门,东出荻塘的为迎春门,北入太湖的有二门。

北城外至北龙溪港区域,明清时为繁华街区。街路名大抵出自坊间,“牛舌头”东头伸到霅溪与龙溪交汇角,形似“牛舌”而名。临湖门外建鬼坛,故名坛前街。米行街是清初潘季驯后裔为安排族人经商而建,街面临霅溪,筑石帮岸和码头,供四乡米船停泊。米行街西的晚清至民国初建筑,花岗条石铺路,两边多高深三合院,厅前厢房,石库墙门,不少开绉庄、绸庄和丝厂。

建于清初的潘家廊,前廊后阁,可躲雨遮阳。店铺经营丝绸,也开茶肆、酒楼等。有楼阁挑出溪上,店家沉竹篓于溪,任客挑选鲜鱼活虾,现杀现炒。顾客则尝鲜饮酒,临溪观景,洽谈商务,故生意兴隆。

湖城引水入城,因水成市,街道顺水而沿,“泽浸环市,逶迤街巷”,水、桥、街、巷、宅巧妙地融为一体。宋居简说:“闭门防惊鹭,开窗便钓鱼。”

飞英塔

城南部月河漾一带多水泊,先后被文人官宦借山引水构筑成众多园林别业,城北除散布着众多的庙宇寺观外,还到处是桑园、墓地和荒土。城市的手工业、商业、民居集中分布在市河香溪两岸的街坊深巷之间。

水埠是水乡城市商业活动的起点。骆驼桥西堍的鱼巷口,是四乡渔民与农民进城后泊船、交易的地方,彩凤坊由此成为湖城的商业中心,这一带聚集着城中最著名的南北货、糖果商店和药房。彩凤坊的钦古巷曾是湖城早期的金融街,慎益等著名钱庄及最初的钱业公所落户于此。彩凤坊西行与黄沙路相接的路口叫宣化坊,是昔日府台衙门前的辕门所在。

黄沙路之名早在南宋就已有了,凌濛初小说《拍案惊奇》中就曾提到黄沙弄。前店后坊的手工业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有名的如孔凤春戏袍绣、王文光雕版印刷、胡仕文湖笔、丁莲芳千张包子店、余元茂浆粽店等。

湖州街坊邻居的背脊如他们跫然的足音,常近在咫尺,穿过弄堂,脚底留一些石板的溜滑,他们相聚于屋檐下话旧,一声笑,不带繁华;一影泪,不俱伤痛;一声叹息,亦无宿命的无奈。

牌坊,旧写实主义的长久冷寂

北宋初年之前,湖州城内先后出现过乌程坊、车骑坊、章后坊、德政坊、苕阴坊、中书坊、吴兴坊等16个坊。

这十六坊都建有牌坊,乌程坊坊址在南街,是乌程县的见证。《路史》称:“乌程氏国,秦为县,今隶湖。”乌氏、程氏或为湖州城内可以考证的最早居民,其远古当为越族。乌氏即后来居于湖州城内的一支越人。程氏源远流长,先秦即为中原大姓,后南迁而定居湖州。

每一座牌坊所渗透的历史情绪,任何建造者难以赋予,当年造坊人的偶尔为之,居然诞生了另一种沧桑般的哲理。旧归安县衙东门的车骑坊,相传城东北二里有晋车骑将军谢玄的住宅,故有此名。天宁寺前的章后坊,本为陈霸先的妻子章皇后的宅邸,后来因为信仰佛教而舍宅为寺。

白华坊是一座孝坊,相传南朝刘宋时代以孝著称的潘综居住处。晋左思《吴都赋》写到“荆艳楚舞,吴歈越吟”。“吴歈”是南朝时期用方言演唱的一种民歌,因左思之文风靡天下,所写的“吴歈”当与湖州有关,故建吴歈坊。苕阴坊,朝西而立,在绍熙桥南,因为“山北水南谓之阴”,故名。宋状元贾安宅所居即靠近此坊,此坊遂易名状元坊。

这16座牌坊应是湖州城最早的牌坊,体现了湖州历史文化精神的积淀,归安县前街的吴兴坊,子城后的中书坊,朝西而立。城东仁依桥侧的仁依坊,浮玉亭街西的苕阳坊,南向而立,古以山南水北谓之阳。宋代嘉定前后重修的“乌氏坊”“吴歈坊”是湖州曾经经历吴越历史和楚国统治历史的缩影,而车骑坊、章后坊、白华坊以及状元坊等,也可以看出城市文化在历代地方贤人名士的努力下的逐步积累。

1929年京杭国道扩建,南街成为进出的要道,拆去了南街上的牌坊,编箕弄内牌坊街被淹没在时光里,充作街面的石条凳、条石。幸亏老乡戴季陶力保,才多多少少保存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