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元话语的基本概念

元话语(metadiscourse)这一概念是与基本话语(primary discourse)这一概念相对应的。在言语交际的过程中,人们总是希望能够有效地传递信息。为了实现这种信息传递的有效性,言说者不仅要考虑信息本身,还要考虑如何实现有效地传递信息,包括如何组织信息和表达对信息的态度、与言语受者之间的互动。要达到这样的目的,作者或者说话者就要同时兼顾两个层面上的话语结构,一个是基本话语,另一个是元话语。基本话语承载了命题意义信息,而元话语承载了非命题意义信息,是为基本话语服务,传达人际意义和语篇意义。因此,言语交际是在基本话语与元话语相互作用的过程中构建起来的。

众多研究者对元话语与基本话语的区别进行了描述,以帮助人们能够理解元话语这一概念。在元话语研究的初期,Jakobson(1960,1980,1990)将语言功能分为首要功能和次要功能,这与基本话语与元话语的分类有着相似之处。Williams(1981)认为一个语篇中的信息有两个层面的意义,一个层面是关于该语篇话题的命题信息,另一个层面是关于作者对话题的态度,这其实也是对基本话语与元话语的一种界定。Vande Kopple(1985:90)是这样阐述的:“在语篇构建中,一个层面是关于我们所提供的有关主题的信息。在这个层面上,我们扩展命题内容。而在语篇的另一个层面,我们并没有增加命题意义,而是在帮助读者组织、理解、分类和评价语篇内容。这个层面就是元话语。元话语可以看作是关于话语的话语或者是关于交际的交际。”持有类似观点的另一位话语研究专家Crismore(1989)认为在人类的言语交际中,两个层面的信息始终贯穿于整个交际的过程中,也就是基本话语层面与元话语层面。基本话语层面包含命题信息和所指意义,而元话语层面包含了对命题的态度、语篇意义和人际意义。由此可见,元话语作为话语的一个层面,尽管不承载命题意义,但能够促进语篇信息的有效传递,与承载命题信息意义的基本话语共同构建语篇的事实为大多数研究者接受。

元话语(metadiscourse)这一概念最初是由美国语言学家Harris(1959)提出的。自这一概念提出以来,很多研究者用不同的术语来表达这一概念,如Pierce(1966)采用“元文本”“非话题材料”“语篇形态”“框架语”“评论语”;Rossiter(1974)采用“言据语”“开场白”“元交际”;Colom & Williams(1985)采用“修辞行为”;Robin(1986:218)采用“注释语”。

元话语定义的多元化,源于研究者所采取的理论视角不同。从心理语言学的角度出发,Keller(1979:223)把元话语定义为“开场白”,将其视为一种言语交际者在交际过程中用于介绍下文的一种心理策略;从社会语言学角度,Schiffrin(1980:208)将其定义为“元谈话”,也就是“关于谈话的谈话”;从言语行为理论视角出发,Beauvais(1986,1989:18)将元话语定义为言外行为标记,是用来标记具有解释性的言外行为的,他认为元话语是不带有命题意义的言外行为。

就元话语概念的界定而言,Halliday的系统功能语言学视角的影响最大,而且很多研究者都以此视角为基础对元话语进行研究。Halliday(1973)认为由语言构建的语篇能够实现三大元功能: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所谓概念功能是语言所表达的人类经验和思想;人际功能是通过语言来表达人际关系和交际者之间的互动、表达态度和评价;语篇功能是利用语言来组织语篇,将说话内容与客观世界和读者相互联系起来。这三大元功能共存于每个语篇之中,共同构建语篇含义,具有不可分割的整体性。

众多研究者都从功能视角对元话语进行定义。Meyer(1975)将元话语定义为“信号”,属于语篇的非命题方面,与命题意义或者与命题结构有关;Lautamatti(1978:71)区分书面语篇中两个层面的内容,一个是跟话题有关的材料,一个是与话题无关的材料。她把元话语定义为一种非话题材料,对话题材料起辅助作用,构成话题材料的框架。Williams(1981)将元话语视为关于话语的话语,用以区别为读者提供与基本话题有关的信息。Williams(1999)指出“元话语是用来帮助读者理解语篇的命题意义的有效手段”。他把元话语归为一种文体上的选择,是描述作者写作风格的一种结构。Crismore(1983:2)指出元话语是作者对语篇的一种直接或者间接的干预,目的是引导读者理解语篇和作者。Vande Kopple(1985)将元话语定义为关于话语的话语或者是关于交际的交际。他认为语篇分为两个层次,一个是提供关于语篇或者是话题的信息,这一层面与命题内容有关;另一个层面,元话语层面,不提供命题信息,但是可以用来解释、归类、评价和对命题材料做出反应。Crismore & Farnsworth(1990:126)对元话语再一次进行定义,指出元话语在语篇中并不增加命题材料,但是可以用来帮助读者或者听者对信息进行组织和评价。

这几个从功能视角对元话语进行的定义有个共同点,就是都对元话语与命题内容进行了区分,将元话语视为与命题内容无关的成分。但是,对此观点,有些研究者也提出了异议。Luukka(1994)认为如果将语篇视为一个交际行为,元话语不能视为与命题无关的内容,因为一个语篇中元话语的缺失就会导致语篇实际意义的改变,而且语篇的实际意义也并不是命题意义的简单列举。Mao(1993:266)以实例证明,元话语可能在某种境况下具有真假值,从而也是命题。Vande Kopple(1997,2002)指出同一个话语标记在某种语境下可以视为元话语,而在另一种语境下就不能视为元话语,因此元话语具有很强的语境依赖性。Hyland(2005:74)认为元话语概念的模糊性使得其定义和分类都具有一定的困难。为了能够对元话语进行比较明确的解释,Hyland提出了元话语的人际模式,并将元话语定义为在语篇中具有协商的含义,帮助作者或者说话人表达观点,与读者或者听者进行互动的手段。Hyland认为尽管这个定义与以往的一些定义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是它的区别在于将元话语视为一个意义系统,而这个意义系统是开放性的,里面的表达方式是可以变化的。这个定义选取的视角也是功能视角,认为作者在构建语篇时引导读者和作者的互动。Hyland认为元话语提供了一种理解作者将语篇组织连贯、表达自己的态度、体现自己和读者之间关系的有效手段。对于以上争议,成晓光(2008:47)认为元话语在语篇中虽然不承载命题信息,但是它与命题信息同处于一个语境下,构建了语篇的修辞环境。它聚焦于语篇作者的写作过程和读者的阐释过程。元话语虽不增加命题内容,但对意义的构建却是必不可少的。因此,我们可以将其视为一种语用构件、修辞行为。

由此可见,由于研究视角不同,元话语的概念也不尽相同。研究者们在探究元话语概念的同时,也在探究元话语的功能。Crismore(1989)对元话语的功能进行了较为详尽的阐释,认为元话语构成了命题材料的框架,能够帮助读者将命题信息与更广泛的知识框架连接在一起,形成语篇的衔接与连贯,优化修辞策略,评价语篇,解释语篇内部各层次信息之间的转化,为读者下一步的修辞行为或者交际行为做好准备,展示了作者的意识状态,帮助作者建立与读者之间的联系。

Intaraprawat and Steffensen(1995:264)从写作角度阐述了元话语的功能。元话语能够使作者与读者进行对话。它可以帮助作者明确标注出语篇的结构,使得语篇中的句子、段落和其他语言单位明确连接起来,也就增强了语篇的连贯性。而且,当作者充分理解元话语的含义与修辞功能后,他们就可以发现写作过程中的不当之处,从而使得他们的作品表达更加清晰。因此,元话语增加了文章的可读性,使文章所承载的信息更容易被理解。对元话语功能的这一描述表明元话语有助于读者与作者的协商,通过将读者引入到语篇之中,建立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和谐关系。

徐海铭(2001)指出元话语的功能就是将作者置于语篇当中,引导或者指导读者更好地理解语篇中的命题内容以及作者对语篇内容和读者的态度。对于元话语的这种功能,成晓光(1997)将元话语引入到国内语言学研究领域的时候,将其概述为元话语的宏观功能。至于具体的元话语标记,会有多种不同的功能,而且也会受到上下文的制约,正如Vande Kopple(2002:94)指出,一个话语标记在一种上下文中发挥元话语功能,而在另一语言环境中则可能发挥命题功能。Hyland(2005)指出元话语功能的多样性使得元话语从严格意义上讲,不能视为一种语言学现象,而应该看作是修辞和语用现象,这表明元话语具有很强的语境依赖性。

通过上文各种视角对元话语的定义和对功能的分析,我们发现,元话语在语篇中不承载命题意义,处于次要或从属的地位。尽管不同研究者对元话语的定义有所不同,但基本认为元话语是一种不承载命题意义,却在言语交际中能够组织语篇、引导言语受者跟上言说者的思路、表达言说者对命题信息或者言语受者的态度、实现言语交际双方互动的语言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