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角色自觉

角色自觉是指个体对自己穿着打扮上有关性别、性格、角色、身份等的自觉意识。“自我”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概念,对社会其他成员来说是独立的,然而“自我”无时无刻不存在于社会集体观念中,是在与社会、他人的交往过程中逐渐形成和调整的,“所以,自我概念是个性社会化的结果。任何概念的形成,均与社会环境关系密切,即离不开社会的影响”[1]。人们对自我角色的觉知也是如此。每个社会成员在社会或家庭中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这些角色在社会文化发展中日益赋予个体在服饰观念和行为上特殊的、固定的意义表现与特征;同时,个体对自我角色的认知和觉醒程度制约与影响着其服饰行为的具体表现。

依据社会学理论,按照角色获得方式,社会角色可划分为先赋角色与自致角色。先赋角色“指建立在本人无法控制或改变的因素,如家庭出身、性别、肤色、年龄、种族等基础上的社会角色”;自致角色与先赋角色相对,“指通过个人可以控制或改变的因素而获得的社会角色”[2]。本书采用该划分标准,但为了表述方便,以“性别认知”来指“先赋角色”,而将自致角色称为“社会角色”。由此,服饰在角色自觉上的体现至少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对自然生理自我的觉知,即对自我性别和身体特征等的觉知;二是对自我所处社会、家庭及行业等不同角色的认知。

(一)性别认知意义

伦理最早起源于两性禁忌,而服饰伦理的起源与发展也与两性有关。从中国传统儒家思想来看,人伦造端于夫妇。《礼记·中庸》中指出:“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礼记·昏义》中也指出:“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正。故曰:‘昏礼者,礼之本也’”。因此,男女两性对自我性别的认知在儒家看来就成了非常重要的伦理问题。男女有别,首先要在服装上加以区别。时至今日,我们在描述和赞美一位美丽的女性时,曼妙妩媚的身姿总是与合身得体的服饰同样重要;在描绘一个男性形象时,服饰也是整幅图景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服饰是人体形象必不可少的组成元素,帮助我们在成长过程中建立自我认知并能影响自我在人群中表现出的个体特征,是个体性别角色特征最显著的表达。社会中的个体正是通过不同的服饰装扮来学习认知自身性别角色,表达自己性别认知程度的。

在婴幼儿时期,人类从身体到大脑的各个器官都无法成熟到可以脱离父母或他人的抚育而独立生存的地步,对性别和自身尚无自觉,此时穿戴的服饰通常由父母或抚养者(特别是母亲)决定。现代社会中,几乎每个孩子从出生起就不会一直处于裸体状态,医生或母亲给孩子洗澡后,通常会立刻给孩子穿上衣服,哪怕只是软绵温暖的襁褓。对于现代文化来说,粉红色是女婴专属,天蓝色则是男婴的专属。我们也常常会据此来辨别婴幼儿的性别,可谓常识。[3]通过基本服饰特征来辨别婴儿的性别比根据实际生理特征来辨别性别要容易得多,甚至很多时候对于成年人来说也是如此。父母通过给孩子穿着不同样式、颜色的服饰,来传递孩子的性别身份信息,表达对孩子的美好祝愿,投射自己的心理期待。孩子则通过服饰的帮助来认知和鉴别自己的性别,“而且服饰还促使儿童扮演其角色,帮助他(她)学会男性的(或女性的)人格表现的适当模式,这种模式受到他所诞生于其中的文化的限制”[4]。不论个体在社会中所处地位、承担责任及身份角色有何不同,其性别角色始终是不变的。当然,出于个人意愿的变性行为除外。这种对个体早期服饰性别认知模式的塑造,对个体以后的自我性别认知起着重大作用。

到目前为止,大多数地域的社会传统文化对男性和女性的表现特征与品行要求都大致相似。中国传统文化用男女比附“天地”“日月”,对应于“阳阴”的概念,认为男性为天、为日,呈“阳”性,以高大威猛、阳刚果决、强壮有力、勇敢坚强、敢作敢为等为主要特征;女性则为地、为月,呈“阴”性,以温和柔顺、贤淑秀丽、聪慧慈爱、矜持端庄为主要特征。诺思拉普将这一中国传统概念引入服饰与人格的一致性研究,指出“它们代表着相反的极端,‘阳’是指强壮、力量、威严、确信等等,‘阴’是指优美、文雅、温和、谦恭”[5]。可见,自古以来,中西方文化对男女性别差异就有着类似的期待,因此,在服饰上也体现出明显的性别差异:男性服饰以简单大方、刚劲有力、干净整洁、色调深沉暗淡为主要特征,女性服饰则通常与此不同或相反,表现出款式丰富、色彩艳丽、线条柔美的特征。为了凸显这种两性差别,中西方文化都设置了成年礼来强调其重要性。在各种成年礼仪式中,换装成为重要环节,如中国传统习俗中,女子成年要“及笄”,男子成年则要戴冠。

现代服饰延续了这种性别差异的认知思维定式,在样式和剪裁等方面,男女服饰表现有所不同,如:男性通常穿着裤子和衬衫,裙子则几乎为女性专属;男性常以不修边幅为傲,女性则惯于养成讲究服饰装扮的嗜好;男性往往短发留须,女性则常常长发化妆等。这些表现如此明显,让我们仅从服饰样式上就能分辨出男女。

阳刚与阴柔的不同服饰装扮特点源自社会、文化、道德观念等对男女性别角色的不同期待和要求,“这些形式,直至成年后,这一服装认定之倾向行为,还是会很顽强地表现出来”[6]

(二)社会角色自觉

英国著名戏剧家威廉·莎士比亚在作品《皆大欢喜》中写道:“全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一些演员,他们都有下场,也都有上场的时候。一个人在一生中会扮演好几个角色……”[7]除了天赋的自然属性,人类还具有社会属性,处于社会中的每个个体都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和场合“扮演”着不同的社会角色。社会角色是个体在社会关系中所处的特殊地位或身份,以及与之相对应的一整套权利、义务以及行为方式与规范。不同的社会角色对个体有着不同的特定要求,长期稳定的社会角色要求使扮演同一角色的个体表现出一致或相似的着装形象,以形成一种认知和思维上的惯性。同时,人们对这些扮演特定角色的个体也有着相对稳定的角色期望。对于那些在社会结构中占据特殊地位、承担特殊使命的个体来说,服饰是标注其社会角色特征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我们的惯性认知中,医生总是穿着白大褂、挂着听诊器,军人总是穿着绿军装、手握钢枪,邮递员总是背着大大的绿色邮包、穿着绿色的职业装,教师和知识分子总是衣着朴素整洁、鼻梁上常常架着一副眼镜……这些日常生活中经常出现的形象是我们在幼年时期就能够习得的经验。孩童通过玩游戏,对不同角色的服饰和行为进行模仿来试图感受与认识不同的社会角色,这种模仿首先是通过服饰的模仿来达成的,也就是说,在儿童的眼中,服饰具有改变角色形象的特殊功能:当穿上某种具有特殊代表意义的服饰时,似乎就具有了某种身份、职业、地位或责任。“从儿童时代的早期开始,社会的每个个体都在学习和排练将来在生活中所要扮演的社会角色,服装对于成功地体现这些角色是很重要的,就像戏装对于演员一样。”[8]

在中国传统等级社会中,服饰往往直接“等同于”穿着者的身份,甚至在许多情况下,服饰的身份标识作用高过角色主体本身。按照有关专家的研究,在儒家礼义传统中,仁爱孝义是人的美好品德,助人为乐、扶危济贫更是圣贤之士的义举,然而,举行祭礼所用的、专属自己的祭服是绝不能借为他用的。这是由于祖先故去后,生前穿着的用于祭礼的服饰是与祖先等同的。甚至服饰可以直接被当作祭拜的对象,这种祭祀方式被称为“衣冠祭”。不仅如此,在中国古代,官员必须按照官职的高低来穿着、佩戴相应的官服和配饰,样式、装饰、颜色到设计都必须严格遵守规定,如果不按官职官制穿着,一经发现就会受到惩治,严重的甚至会被剥夺生命。即便到了现代社会,官员或公务员上班的时候如果穿着汗衫、短裤、拖鞋、超短裙、露背装、透视装等,也会让人觉得不伦不类,不符合其职业形象。再比如军装,军装作为制服和职业装的一种,从设计到颜色都给人一种威武、肃穆的印象,不仅能展现特殊职业从业者独有的气质,而且会使穿着者内心升腾起自豪感和责任感。军装上的装饰,如肩章及胸牌,更是其职衔身份的明确标志,如将官、校官、尉官和士官及年资军衔,都划分出清晰明确的上下级关系,下级军官见了上级军官,必须主动行军礼。可见,服饰不仅能够赋予个体角色责任,同时也加深了个体对自我角色定位的认知和自我角色意识。

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服饰提供了一种场景的暗示,标注着穿着者所应遵守的行为规范和道德准则。同时,服饰对于个体获取社会角色的认同起着重要的作用。“人类创造的服装已经具有了驾驭人的能力”[9],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甚至可以说“服饰造就了人”[10]。服饰在自我形象塑造、确立和保持等方面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在个体塑造和确立新的社会角色方面,服饰的作用则更为凸显。这是社会成员个体在逐渐吸收、接纳乃至迎合社会群体整体需要、要求及规范的反映,体现出个体自我对社会群体要求及自身角色的认知程度。与此同时,每个个体在社会中的角色都不是单一的,在各种角色身份转换过程中,服饰会随之发生改变,以适应身份、环境以及时间的变化。


注释

[1]黄士龙.现代服装文化概论.上海:东华大学出版社,2009:144.

[2]邓伟志,主编.社会学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15.

[3]不过这种常识确立的历史并不是很长。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这种男女婴儿穿着颜色“常识”刚好相反,即男孩儿穿粉色,因为根据当时的推销文献的观点,粉色是最强有力、最具有决断力的颜色;女孩儿则适合穿蓝色,因为这是优雅和精致的色彩。([英]乔安妮·恩特维斯特尔.时髦的身体:时尚、衣着和现代社会理论.郜元宝,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178)

[4][美]玛里琳·霍恩.服饰:人的第二皮肤.乐竟泓,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164.

[5][美]玛里琳·霍恩.服饰:人的第二皮肤.乐竟泓,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237.

[6]黄士龙.现代服装文化概论.上海:东华大学出版社,2009:144.

[7][英]莎士比亚.莎士比亚经典喜剧.朱生豪,译.北京:京华出版社,2006:324.

[8][美]玛里琳·霍恩.服饰:人的第二皮肤.乐竟泓,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275.

[9]袁仄.人穿衣与衣穿人.上海:中国纺织大学出版社,2000:8.

[10][美]玛里琳·霍恩.服饰:人的第二皮肤.乐竟泓,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