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我设想的民俗资料分类方案中,我认为第三部类最为重要,将来这门学问必定成为国民之学的强烈理由也在于此。一一列举其中的重要项目已属不易,而更为重要的问题是,今日已成为国家政治特色之一的“义理”[2]或“道理”、被称为“男人气概”或“不输于人”的生活理想、违者必惩的道义准则的基本条目,以及从个人立场而言的幸福或不幸的标准、对之甄选抉择的无须言传的共同技术、认为仅凭这些技术无法抗衡的外在的法则与力量,等等,人们对这些极为重要的事情的看法,到底是亘古不变的,还是时移世易的?若是因时而变,那么是举国一致、齐头并进,还是因地而异、进退不同?对于这些问题,目前甚至连最粗浅的观察还没有。我们绝不能只把希望寄托于未来会出现的好学者,而在等待中虚度了光阴。
如今我们终于大致认识到的是,日本人在近世阅读道德之书,或是被灌输种种新信仰之前,其实早已拥有了相当先进的东西,并且在接受新事物时并非彻底舍弃旧事物,而是只要情况允许就尽力谋求新旧的融合。在西方,基督教的历史开始为世俗之人所审视,民俗研究的兴趣也偏向信仰方面。与之相同,固有宗教“丧失统一的持续”,在日本也刺激着我们同人的求知欲。老实说,我也曾醉心于此,等不及村民的自省自诉,认为以传世无多的京师的古书为指引,从外部应该也可以了解真实情况。洞察力超群的折口君[3]的推断,也往往在事后被证明无误。但继续使用这种方法无法令人长久安心,事实上学界也不堪修订之烦。理由极为简单,因为前人的生活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并非像今日这样,信仰作信仰、经济作经济、家庭作家庭,被分别放在不同的抽屉里。如果不从根本上进行研究,而是从枝叶入手,那么我们的议论就只能类似于算命或是赌博。宗教固然是国民人生观的出发点,但为了详细探究,正确的顺序还应该是从人们如何感受现世入手。
如果最为关键的当事人,并不以此为问题,对此毫无兴趣,那么我们就算再心焦也束手无策。所幸近来时运一转,无论乡土内外,大家都认识到乡土是应该被研究的对象。正因如此,我们才奋起推动这一运动,希望尽力避免宝贵的力量完全偏倚于那种谁都能做的千篇一律的调查中。一个方法便是诚恳直率地告诉地方上的诸君,他们弃之不顾的日常,或是司空见惯的琐事,其实正是能够解开我们百般思虑仍不得其解的问题的钥匙。我个人并不耻于暴露自己的无知,也自认为算是乐于求教,但受社会风气的影响,内心也感觉若不显得肚里有货,似乎作为社会科学者就混不下去了。所以虽然存着不少问题,但却只能深藏心中,等待有朝一日乡土知识能够碰巧自动出现了或是提出有所欠缺的假设,招致空想较多的年轻人为了功名而相互竞争。今日的民俗学,虽说也是解说民俗的学问,但并未采用当初我们预期的方法,即通过对确切事实的比较而得出自然的推论,如今已经很难见到这样有雅量的人了。难得乡土研究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不少人却只是逡巡于无用之处,甚至在内心祈愿新的事实不会影响到自己以前的结论,而社会风气也变得崇信毫无根据的种种臆断,责任在我,是我造成了大家的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