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北地的春天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经意间就被夏日骄阳夺走了那点缠绵小意,没下几场雨,气温倒是一下子就飚上去了,天气变热后人变得烦躁。
廖东的感冒也随着春天离开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是,自己主动和钟韵的联系在慢慢变少。
钟韵还是给廖东打了电话,说是家里有点事情,所以没顾上跟他联系。
她送了个男士钱包给廖东,看不出牌子,但是很明显是定制的,搭扣上刻着廖东的英文名字,非常好看。
廖东收下来的时候没想太多,钟韵主动哄他,他还能一直别扭生气吗。
即使她那日喝醉的原因,已经成为廖东心里的疙瘩,他也暂时不想问了。
他想,那天陆方说的话不无道理,自己是没有对待女孩的经验,既然钟韵已经主动示好,那有些事情,是不是就不该太在意呢。
后来,陆方看见他的钱包。一时好奇就问了钱包的来历,一听是女朋友送的,就说这钱包不好买,他妈要买都得排着号等呢。
陆方家里背景也不简单,毕竟在A市,多得是达官显贵,东三环随便刨一地儿,带出的萝卜也是根连根泥连泥的。他话里话外问廖东钱包的事儿,他也知道廖东老家江城,似乎就是个工薪家庭,但也保不齐是个什么沧海遗珠呢。
陆方这人,看着跟宿舍里的人都挺亲的,但这份儿亲昵总是带着点可以保持的距离感。
大家不是没看出来,只不过个人的成长环境不同,能够在一个宿舍,也没必要排挤谁孤立谁,更何况大家都挺明白的,称兄道弟,也拿出真感情在相处,陆方觉得这样正好,现下没有什么利益牵扯。
廖东对陆方的家境也是有一点了解的,这位小少爷不管怎么努力要融入普通大学的生活,但身上那点骄矜总还是存在的,他就觉得他和钟韵挺像的。
从陆方嘴里得知这么件事儿,廖东一下觉得难堪,他自忖和钟韵的事,是两方平等的。他虽然没钟韵有钱,但也尽量在做一个男朋友该做的事,钟韵也没什么有钱人的坏习惯,花钱也不大手大脚,两人在这方面儿从未出现什么价值观上的争执。
他从一开始就被钟韵迷了魂魄,理智尚存,却还是遵从了内心。
现在钟韵原形毕露,他还不至于为收到一个昂贵礼物就自尊受损,难堪倒是有的,更多的是为两人的未来忧虑。
他能确定,他是喜欢钟韵的,不管是钟韵带给他的虚荣也好,还是她游刃有余的撩拨也罢。
他或许没有想过未来,每一天都像是浮生一梦的欢愉。这个未来,从来都是虚无缥缈的。
钟韵再一次来学校找他。
她开着车来的,白色的宝马,一点儿都不低调。
她就站在学校门口那个小吃摊边儿,拿着一串儿烤茄子,边吃边等他。
宝马憋屈地停在狭窄的道旁,愣是给她停出了一种二手夏利的感觉。“诶诶,廖东!”她看见他,赶紧把最后一片烤茄子片吃完,将签子一扔,向他跑过来。
“你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廖东心头一软,他抬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辣油,脸上不自觉带出一点儿笑意来。
“给你惊喜啊,你看,我爸送我的车,我们今天开车出去玩儿?”钟韵觑着他的脸色,撒着娇拉着他坐上车。
把他摁在驾驶座上。“我知道你有驾照,带在身上了吗,今天你开吧,我一路上开过来好累啊。”
从A市到B市,坐动车也要两个小时,开车少说也要五个小时。
廖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仔细看钟韵脸上的笑容带着疲惫,他心里五味杂陈,他把车开到学校附近的停车场,带钟韵下了车。
“今天先休息好不好?”他的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
“我想去南山,今天就去。”钟韵倔强地看着他。
南山是他们之前就约好要去的地方,是钟韵一直想去的,廖东打篮球伤了膝盖,一直以来的旧伤,爬山之类的运动是被医生禁止的。但他答应了,一直等着钟韵把时间腾出来。
现在这个女孩在他面前,满身疲惫,咬着唇对他说要去南山。“韵韵,休息一下吧,你现在状态很糟。”他把她安顿到酒店里,命她躺下休息。
钟韵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看他。
廖东在这样的视线里有些无所适从,他有着一向有些粗神经,但他感觉到钟韵似乎从上次喝醉后,两人之间有过一个几乎算不上冷战的冷战后,就变得更加黏着他,每天发很多条微信,给他打电话,而他却很少再主动找过她。
“你为什么这么好?”钟韵终于疲惫到闭上眼睛,她看起来是前所未有的脆弱,脸色苍白,眼角泛红。廖东想,自己其实并不够好。
他坐在酒店窗前抽了一整包烟。
酒店对面就是学校,他的手指拂过熟睡的钟韵的脸,指尖停留在唇上小小的一点地方。然后往下,停留在胸膛左边,跳动的心脏处。
钟韵的心,到底在哪里呢。
烟草的香气似有似无萦绕,他吐出一个个烟圈,仿佛一瞬间就已经把这几个月的相处吹散了。
他终于想起来Mickey说的那句话,你放下他吧。
放下谁,他是谁?
他不在意恋人的过去,但他在潜意识里在意的恋人之间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坦诚。
之所以不愿意直白的问钟韵,是希望她能告诉他。
他看懂了钟日子以来的若即若离,她一直假装毫无芥蒂,那层窗户纸虽然几近于无,但还是不敢捅破。
他不懂钟韵是把他当做谁,还是在他身上寻找什么寄托。
钟韵的手机就在她的外套兜里,此时正在震动。他拿出来,看见屏幕上显示一个陌生的名字,William。
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就接通了电话,“Hey, Sweety? Where are you?”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宛如一把弹奏的大提琴。
廖东沉默了一会儿,说,“她睡了,你一会儿再打过来吧。”他挂断电话,才发现指间的烟已经燃烧到头,灼烫感从指尖神经末梢传到大脑,他竟然没有觉得疼。
他看着女孩儿沉静的睡脸,以前忽略的细节此时都涌上心头。
他的确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没谈过恋爱,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有好感,所以他理所应当认为爱情对于他来说,是一件犹豫了很久,考虑再三买下来的珍宝,却没察觉对于她来说,或许并不如此。
钟韵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夕阳西垂,天色将晚。
她看见那个男生坐在窗前带着耳机听歌,黄昏的艳丽的色泽铺陈开来,而廖东的剪影却如同一尊黑色的雕像,沉默而孤独,毫无生气。
钟韵敏感地察觉出他的情绪不太对,这时廖东却已经转过头来,看见她醒来了,那一刻她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一向是阳光开朗的人,眼睛里似乎沉淀了一些化不开的浓黑,但只有一瞬间。
廖东弯起嘴角,一如既往地说,“醒了?赶紧穿衣服,我们出去吃点东西。你不是想去南山吗,南山山顶的星星也不错,一会我们就去?”
“唔,那我们去吃生煎好不好?”钟韵套上外套,洗了把脸,又看了看镜子说,“感觉睡得太久,脸色不太好。”她拿出唇膏涂抹了嘴唇,然后廖东凑过去亲了她一下。
还是那天一样的甜腻香气,女孩儿口红的味道。
廖东中途回宿舍拿了驾照,开着钟韵的车,往南山而去。一路上,廖东不说话,气氛沉默到令人不自觉紧张。
钟韵好几次开口说话撒娇,廖东都觉得疲于应付,不知道怎么回,于是干脆结束话题。钟韵想要把车停到山下自己爬上去,廖东同意了。
廖东很久没有爬过山了,他膝盖受伤后,打篮球,爬山,都是被禁止的。然而他实在舍不下打篮球,虽然不再加入学校里的篮球队训练,但还是经常忍不住去打。爬山倒是因为机会不多,再加上他不会主动去爬山,几乎就没爬过了。
南山是B市的一个景点,不是很高,两个小时就能走到山顶。星辰在野,草木蓊郁,浓黑的夜色中,山间行路上那点幽暗的灯光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然而廖东还是觉得吃力了,到达山顶后,钟韵发现了他额头上的汗,“廖东,你体力没这么差啊?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事,旧伤有点疼。”
听到这句话,钟韵怔愣了一下,“你的旧伤……还没好啊?”
“我是伤在膝盖,要想彻底好,不太可能。”以前他跟她提过自己打篮球膝盖受伤的事情,但他没提很多,也不想让她担心。
但现在他却说了,以这样一种语气,像是在博取同情似的。廖东想,自己不该跟她说这些的,那样奇怪的语气,变得都不像他了。
钟韵脸上立刻就带上了歉疚的神色,不似作伪,“我……没想到,不该让你陪我来南山的。”
“那你想跟谁来爬南山呢?”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