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的妹妹是小说家(1)

“拜托了！爱瑞丝同学，再给我们念一次嘛！”

“就一次！就一次！再来一次！”

“一天不听爱瑞丝讲英语我要死啦！”

“好啦好啦，OKOK，我念还不行吗……”

爱瑞丝只好清了清嗓子，第若干次接过同学的手机，一边吸气一边阅读上面的文字。

“Most people...blunder round this city,and all they see are streets and shops and cars.When you walk with Sherlock Holmes,you see the battlefield...”（这城市大多数人庸庸碌碌，眼中只有繁华街肆，车来人往。与夏洛克·福尔摩斯同行，你却能看到战场……）

“哇哦~~~~~！好好听！”

“英式英语超苏的有木有！”

“好~性~感~我骨头都要软掉了……”

“……你没事吧？”把爱瑞丝从一堆软骨症发作的女同学中间拖出来，苏槿递给她一盒时下流行的柠檬茶，“习惯就好，这些高一新生们刚开学一个月，还把你当做什么火星来的绿皮人，等上了高二她们别说火星人，就是大主教叫她们去光复艾尔都见怪不怪了，丢下水笔跳进动力装甲就上运输机了。”

“I'm fine,thanks love.”爱瑞丝将吸管从纸盒侧面扯下，撕开塑料包装，再把吸管插进纸盒，“Actually,我还以为她们会让我念一些莎士比亚之类的，你懂的，什么哈姆雷特啊，李尔王啊，没想到每天都是各种电影电视剧。其实我们那儿的口音跟所谓的‘伦敦腔’差得挺远的，有些伦敦人说话我都很难听得懂。”

“你不能指望中国的女高中生整天读莎士比亚，她们平时的爱好也就是追追明星小鲜肉，看看真人综艺节目之类的。要是她们让你念狄更斯，那绝对是《双城记》的开头，因为课本上学到过。”

“好吧，我之前倒是有听说过‘神探夏X克’在中国也很火，只是没想到这么火。”

“在中国，你们这些老外想象不到的事情多着呢。比如平时有点事情去趟派出所人家根本懒得搭理你，但外国人一出面，警察就一个比一个勤快，所以很多人都会找个老外朋友出面帮忙报案。”

“唔……这是为什么？”

“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当久了，看到外国人总是膝盖发软忍不住想跪下。以前我们常说‘一等洋人二等官’，意思是在我们这里外国人是一等公民，排第二的是当官的，然后才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不过这两年比以前好多了。”

“这个话题听起来有点沉重。”

“确实挺沉重的。你平时要是一个人上街，估计有好多人会跟你合影发朋友圈啥的。”

“还真是这么回事。”

两人走在前往社团活动室的路上，毫不意外地陷入了冷场。

咕咕咕……

吸管里传来气体的流动声，那是纸盒里的柠檬茶见底了。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苏槿说。

“确实有点怪。”爱瑞丝点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气氛。”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我都请你喝柠檬茶了……”

“是不是因为，我们俩平时很少这样两个人独处？Lemon tea挺好喝的，BTW。”

“Maybe。毕竟你总是围着袁季转来转去的，哪里有他哪里就有你。”

“我有吗？明明我早上都不是跟他一个点出门上学的？”

“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那……我还觉得你整天拉着那谁打游戏呢。”

“可能确实是这样吧。”

两人又陷入了冷场。

好在漫长的楼梯走到了尽头，活动室就在前方。

咚——

苏槿随手一丢，纸盒在空中翻滚着飞进一旁的垃圾桶。

“Wow!Bull's eye!”爱瑞丝鼓掌叫好。

“哈哈，随手一丢，运气好运气好。”苏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起来……你刚才是不是喊我叫love来着？”

“Yeah……随口一说而已。”

“不用解释，我明白。”

“嗯嗯……就我们那儿吧，我们英国人，经常这么喊别人的。”

“我懂我懂，就跟北京人逢人就喊‘宝贝儿’差不多。”

“你懂就好。还有什么honey，sweetie，darling……”

“好好好，不用说了，谢谢科普。”

在气氛变得更加百合之前，两人终于抵达了社团活动室。

“我就最后确认一下，你不会是真的喜——”

“No!”

“好吧，回答得这么坚决，我有点伤心。”

"Just open the bloody door,okay?"

"OK……"

苏槿叹了口气，打开了社团活动室的后门。

我和袁梅兄妹俩坐在教室中央，袁梅坐在我的右边，萨逸莲坐在左边，讲台上站着翟老师。

没错！我袁季又回来啦！这么久没出现，你们肯定忘了这本书是第一人称视角了吧！哼哼，因为我是天上地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男主角，所以苏槿和爱瑞丝的对话我都知道，或者说刚才那些对话都是我脑补的内容，是我在看到两人进门的那一瞬间想象出来的，这就任凭你们去理解了。

“……在做手绘机器人动画的时候，即使之前设计好了机体比例，许多原画师在实际作画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机器人画得过大。在《X士&魔法》这部动画里，绘制正式的layout之前，天神英贵都会给作画人员提供相关的草图，上面写着‘请把人画成这么大’。天神感叹说，在台场立着的1：1的X达立像确实非常伟大，其真实比例的尺寸站在那，正好能与周围的建筑物、底下的人进行比较，让人亲身体验机器人的大小……”

翟老师站在讲台上，一边讲课一边用教鞭在投影仪幕布上点点画画——投影仪遥控器上有个按键，按下去后就会投射出红光，落在幕布上是一个小红点，老师们就把这个遥控器当作教鞭。

幕布上的画面是《X士&魔法》这部动画第六话的layout，草稿画成的人物旁边，是精细得有些让人惊讶的机甲轮廓和内部结构。所谓layout，是动画制作中的专有名词，根据导演或其他人所画的分镜表而画出来的“设计图”，原画则根据Layout来进行作画。

讲台上的翟老师以名师般的做派讲着不像是高中老师会在课上讲的内容，讲台下的我还得听妹妹的唠叨。

“所以说，我真的是声优啦！没骗你！我有什么骗人的必要吗！？你是我哥，又不是什么电话诈骗的对象，难道骗你说‘你好，我是知名声优雨宫碧，我的包在机场被偷了，钱包手机护照都在里面，现在需要328元买个一次性手机联络经纪人，事成之后送你一张签名CD加见面会握手券’？”

“你手机都丢了拿什么联络的我？机场公用电话吗？”

“还可以找台电脑用社交软件，手段多得很。”

“嗯，看来你是不打算承认编段子时没考虑到手机不能丢这个问题。”

“谁说没考虑过？我要是手机没丢，直接打电话给经纪人不就行了？还找你干什么？”

“你能用公用电话，也可以直接打给经纪人啊。”

“说不定我背不下来经纪人的号码呢？”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

“‘我随手输入的电话号码，你是被随机选中的命中注定的人哦~❤’一般来说台词都是这样的。”

“哦，那行吧，我看看……不好意思，我的信用卡还欠着钱呢，刷不了，你先打给我一百块，我把信用卡激活了再说。”

“什么？你这反手就开始骗我了？”

“抱歉我来晚了~翟老师的公开课怎么样？有趣吗？”苏槿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坐到小梅的旁边，强势介入我和小梅的弱智吧级别对话。

“对我这个经常看机战题材动画的人来说，还算有趣，但其他路过的一般同学我就不敢保证了。毕竟咱们这个公开课是要面向所有同学的，内容太硬核的话受众面会比较窄。”

“翟老师，提个问题可以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萨逸莲突然举手发问。

“可以啊？”翟老师突然被打断，似乎也有点意外。

“巨大机器人动画，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不再流行了，这一点您想必和我一样是认同的吧？”

“唔……虽然不太情愿，但这几年来确实没有太多好的作品出现。独X兽第一部OVA是2010年的作品，以knightmare闻名模型界的鲁X修也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佳作了。”

“这些年的TV版X达动画，您觉得有水准以上的作品出现吗？”

“X达00应该是最后一部我能够乐在其中的作品了，之后的AGE、G复国、铁血的奥尔芬斯都不太行。”

“那么日X社其他的机战动画您有什么推荐的吗？”

“这个嘛……我想想……”

“我来帮您吧。革X机是13年的，BUDDY CONFUSE是14年的，距今最近的天龙舞也已经有四年之久了。”

萨逸莲边说边摇头，双臂架在胸前，一对丰满的胸部被她撑了起来。

“我说这些只是想表明一个观点：巨大机器人动画已经不再流行了。”

“可是！之前的班会课明明很成功啊！”史前高X厨翟老师对此表示难以接受。

“那是因为他们只看了四十五分钟，还是我们剪辑出来的精华版。女生对完全不知在做什么的机器人不感兴趣，她们只想看帅哥；男生也一时半会理解不了复杂的设定，他们只想打篮球踢足球或者看美少女。”

“没错没错。”我不由得附和一句，不是不是，你们不要误会了，我这个“没错”指的不仅是美少女，还有体育运动。虽然这年头看体育动画的大多是冲着帅哥去的女性观众，但在中国大陆，绝大多数体育运动的爱好者还是男性。

我以前曾经跟人探讨过为什么在日本流行的男性向轻小说、动画或galgame，放在国内并不那么好卖，原因是国内ACG爱好者以女性居多，购买力也是女性更占上风，我国男性在青春期接触的更多是各种网络游戏和体育运动，钱都花在那上面了。

与此同时，很多成年人和青少年对动漫还抱有一种偏见，以为只有学龄前的小屁孩或者小姑娘才看动画，体育运动是彰显男性气概的“正当爱好”，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二次元宅文化在男性群体中的发展。

等等，我跟谁探讨的这个问题来着……

“……所以说，我认为这个教案的内容不太合适，应该重新选择讲课内容。”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看巨大机器人的……”翟老师一脸落寞地拿起遥控器关掉投影仪，“那你觉得应该讲什么？”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渡X信一郎监督和他的代表作《星X牛仔》在动画作品中电影化的影像语言和冷硬派叙事风格。”

“不行！”我拍案而起，“还不如巨大机器人动画呢！你这做出来连我都看不懂好吗！”

“不行吗？那简单点的，汤X政明的《四X半神话大系》——”

“你是来找茬的吗？为什么难度越来越高了？”

“你才是来找茬的吧，我分明已经把难度降低12450个层次了。那就这个，几X邦彦的《百X熊岚》——”

“好了，我已经确定你是来捣乱的了，小梅把这个家伙给我轰出去。”

“哥，我跟你远无怨近无仇，为什么要派我去送死？”小梅戴上耳机，对我的命令以实际行动做出抵制。

“嘿，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要把我轰出去？的确《少X革命》和《回X企鹅罐》是比较难懂，但是《百X熊岚》对完全不懂的人来说也是可以欣赏美术水准的佳作，动画艺术的精髓就在于这些大师的一部部杰出作品当中，而不是你整天蹲在深夜档等着看的肥宅卖肉轻改番谢谢。”

“我看轻改番怎么了，我看轻改番吃你们家大米了吗？”

“我家的米缸里怎么传出了丢人的声音。”苏槿打了个呵欠，估计昨晚熬夜看球了。

“你看看你，又来了，我们大家伙好好讨论着呢，怎么又开始给别人扣帽子了？”爱瑞丝也不甘寂寞下场参战，“你看的动画就是高端大气，人家Jim就是肥宅卖肉番了？”

“如果阐述事实也算是扣帽子，我只怕咱们这位Jim同学头顶上的帽子多到可以开个网店卖帽子月入百万不是梦了。”

“咱们这是好好讨论又不是网上对喷，别人身攻击啊，讨论也要讲点规矩。”我作为社团的领导者，有义务把话题掰回到正常的轨道上，“还是老问题，我们需要一个能让大部分人接受的讲课主题，好好思考一下，有什么题材的动画跟现实生活紧密相连，能让大部分同学乐在其中，又不脱离宅文化范畴的？”

“运动番？”苏槿捧哏水平高超，“足球排球篮球网球羽毛球乒乓球，现在不是还很流行电子竞技嘛，这些题材总比较容易接受了。”

“电子竞技！E-sports！”爱瑞丝鼓掌叫好。

“咕……”萨逸莲喉咙里发出不满的拟声词，听起来有点像炸毛的猫。

“还有美食类的。人人都喜欢看什么‘舌尖上的中国’、‘深X食堂’、‘孤X的美食家’之类的，动画也有很多美食题材的，比如什么《食X之灵》、《爱吃拉面的大泉同学》——”

“啊，那个我知道。”小梅结束看戏模式，“之前我有去参加audition，经纪人让我主要争取小泽悠这个角色，结果输给朝仓先辈了，最后跑去配了高桥和，就是那个眼镜娘班长。呀~朝仓先辈真的很可爱呢~~~”

“又来了，这孩子，可能需要拉去杨教授那里电疗一下。”我摇头叹息，这种状况应该找谁，心理医生有用吗。

“你们能不能推荐点稍微有点审美水平的——等等！”萨逸莲突然眼前一亮，“你说的朝仓前辈，难道是、难道是……朝仓绫乃老师？”

“是的，那位传说中的朝仓山脉——”

“好了好了，大家都安静一下。”

翟老师用轻柔的语调发号施令，刚才还吵成一锅粥的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动画的事情可以慢慢来，现在不着急。我听说你们打算在艺术节里搞个什么舞台剧？是谁告诉我的来着？”

“回禀师尊，是学生说的。”我举手示意。

“那挺好的，我要是再年轻个十岁，估计也跟你们一起写剧本了。可惜啦，现在当班主任了……”翟老师关掉投影仪，把笔记本电脑装进包里，“我有个高中同学好像是搞话剧的的，如果你们需要帮忙的话——”

“好——”

“谢谢翟老师，我们想先自己试试看。”我好字还含在嘴里，萨逸莲已经一巴掌糊住了我的嘴，“有需要的话再和您商量。”

“可以可以，那你们就放手去做吧！这种东西确实也应该自己去编导演，靠别人帮忙就没意义了。唉，年轻真好啊，做什么事都干劲十足的……”

翟老师走后，我才得以挣脱萨逸莲的控制技能。

“老师说得多好啊，‘这种东西应该自己来，靠别人帮忙那还有啥意思’，你还当个社团的社长呢，人家一说帮忙你就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就不能先动动脑子再说话吗？”

“对不起，我错了……”

“明天就是十一假期了，晚上回家把行李都准备好啊，我明早派人来接你们。”

“啥？不用了吧，找个地方集合再——”

“太浪费时间了，早去早回。爱瑞丝你是住在这边的国际班学生宿舍里对吧，明早八点半来接你。”

“8:30？That's too early！我想睡懒觉——”

“驳回。袁季你们几个反正住一起，我到时候派一辆车来接你们，也是八点半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

“可以是可以，但你们为什么谁都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妹妹一脚踢在我的小腿上，疼得我龇牙咧嘴。

“有啊，上次开庆功派对时不是说了么，十一假期去合宿。”萨逸莲对妹妹的抗议表示不解。

“谁说的！你们说的明明是去漫展！”

“哦，那漫展鸽了呀，咕咕咕。”

“咕咕咕。”低头肝手游的黑奴苏槿也咕了一声。

“你们怎么说鸽就鸽！况且那天我明明也在的，为什么就我不知道！”

“这个嘛……是不是因为你当时没听见？”我开启脑内回忆模式，“你好像出去接了个电话？然后说有事情就走了？”

“唔……好像是这样……”袁梅看上去有点泄气了。

“不好意思，小梅，都是哥哥的错，后来没告诉你，默认你已经知道了。”我切换成道歉模式，做哥哥的必备，“你跟朋友有约吗？去漫展玩还是什么？”

“是工作啦！工作！真是的，笨蛋哥哥！气死我了，哼！”

袁梅拎起书包跑路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有跟她道歉了吗？”我向旁人求助。或许我真得考虑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了。

“可能这也是一种表达原谅之意的方式吧，每个人表述自己情感的方式方法都不尽相同。”萨逸莲拍拍我的肩膀，“类似‘虽然我原谅哥哥了，但他是个笨蛋，我不能这么轻松放过他，要让他好好反省一下’之类的。”

“这么复杂？女生和男生真的是一种生物吗？”

“不过这也提醒了我们，以后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全员到齐再说，免得落下一个人事后平添许多解释。”苏槿低头肝手游，她不知不觉已经换了一个游戏，“毕竟我们是一个整体嘛。”

“哦，别告诉我你又要唱‘那个’了。”我张开双手，举在自己耳边，做两手抱头但还没抱住的姿势。

“你想听吗？”

“不！”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别唱啦！”我一边抗议一边对满脸呆滞的萨逸莲解释，“这是老梗了，苏槿小时候‘同一首歌’听多了，整天哼哼这些老歌，我和小梅是听她唱这种奇怪的歌长大的。”

“啦啦啦~”爱瑞丝你在干什么？你明明没听过这首歌，为什么要给她拍手打拍子？

“哟呵，很热闹嘛。”

砰咚——

人未至声先到，活动室的前门发出砰咚一声。

防盗铁门纹丝不动。

苏槿停止唱歌，爱瑞丝停止打拍子，萨逸莲也把脸转向前门。

我们几个人静静地看着前门。

几秒种后——

咚咚。

咚咚咚。

“袁季！在不在！你们把门锁了吗？为什么不开门！”

咚咚咚咚。

“这剧本不对啊！应该我一推门就打开的！快点开门！袁季！我知道你在里面！”

咚咚咚咚咚。

“是我！端木瑛！快点来开门！你有本事开社团，你有本事抢我的爱瑞丝，你有本事开门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知道了，别敲了，敲得我脑仁疼。”

我和萨逸莲对视一眼，意思大概是“我就看看你要等多久才去开门”、“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才走过去打开前门。这门真不是我有意锁上的，关上之后就自动锁上，外面的门把手是死的扭不动，只能用钥匙才能从外面打开，真的我真不是故意把你锁外面的端木瑛学姐。

“呼……总算开了，敲得我手疼。”

端木瑛揉搓着手掌，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带着一个女孩走进活动室。

“本来我要回家的，走到校门口碰到这个女孩，她说找哥哥有事，又不知道哥哥在哪里，我就把她带过来了。”

端木瑛闪开身子，亮出躲在她背后的女生。

“雨薇，跟哥哥姐姐们打招呼。”

“哥哥好……苏姐姐好……学姐们好……我是沈雨薇……”

沈雨薇站在讲台上，双手叠在身前，怯生生地向我们鞠躬，一头乌黑的长发随着低头而滑向身前，看起来如丝般顺滑。她躲闪的眼神越过圆框眼镜上沿，有些害羞地红着脸低头向我们问好，颇具几分知名作家的特点——虽然每个作家都不尽相同，但很多作家都不太擅长跟别人打交道，也就是所谓的社交恐惧症了。

“我是……袁季哥哥的表妹……”

“哈——？”

爱瑞丝和萨逸莲的反应完全一致。

“哟，好久不见啦。”

苏槿按下手游暂停键，和沈雨薇打了个招呼，又低头继续肝手游了。

“雨薇！来啦，辛苦辛苦，快坐，我给你倒杯茶。”

我接过沈雨薇手里的书包和拉杆箱，把她领下讲台。

“本来我是想让你放学直接去我家的，住一晚明早一起出发去合宿，不过想想还是应该先请你来一趟社团里，跟大家打个招呼，互相认识一下，所以就麻烦你多跑一趟啦。”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唉等会，端木……学姐，你过来咱俩聊聊。”

端木学姐纹丝不动，只好我过去咱俩聊聊了。

“学姐……”我压低声音，带着端木瑛走到门外，“你为什么和雨薇在一块儿？”

“我不是说了吗？校门口碰到——”

“说实话。”

“……好吧，其实我前段时间有在调查你们社团成员的背景资料，无意中发现你居然还有个妹妹，至于在门口遇到这件事还真是巧合。”

“太都合主义了吧？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我不相信是巧合。”

“要说有阴谋，那还真得归功于你的另一个妹妹，要不是她跑到我的地盘上来合纵连横，我还真不至于去认真调查你们。有句话说得好，‘如果你不打算在第五幕开枪，就不要在第一幕让观众看到枪’。”

“契诃夫说的。”

“上一卷你们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所以这一卷开头我就登场了，还给你带了个迷路的妹妹来。”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很懂。”

“总之你们加油，我先走了，真得回家了，我哥车停在门口等着，我已经晚了半小时了。”

“什么？你原来也是妹系角色？”

“只许你当哥哥，不允许别人有妹妹咯？我哥都大学快毕业了，你见了也得叫声哥哥。不对，我好像本来就比你大，你见了我都得叫姐姐。”

“姐姐不要啊。”

“？？？”

“喂，你干嘛呢，还不走？”

一脸疑惑的端木瑛被杨晶晶拖走了。

等我回到教室，我的表妹沈雨薇已经和其他人互相认识得差不多了。

“哟，‘哥哥大人’回来了。”萨逸莲用北京人惯有的挤兑人的语气和句式跟我打招呼，“我们刚还在跟雨薇讨论呢，她到底是你的表妹还是堂妹。”

“嗯？她是我爹那边的亲戚，难道不是堂妹吗？”

“哼哼哼，所以说现在的独生子女，对于家庭亲戚方面的概念严重缺失——”

“我不是独生子女，我有亲的妹妹的好伐。”

“你别打断我，听我把话说完。”萨逸莲眉头一皱，一种上位者的威严自然流露。

“对不起……您请讲……”

“——严重缺失，就是具体体现在你身上。堂妹，意思是你父亲的兄弟的女儿中比你年纪轻的，表妹则指的是母亲的兄弟姐妹的女儿中比你年轻的，这是堂妹和表妹这两个词的基础定义。”

“哦。”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但看萨逸莲一副我不捧场就不往下说的架势，只能哦一声表示我有在听。

“既然堂妹是你父亲那边的亲戚，是不是意味着父亲的姐妹的女儿也算堂妹呢？其实不是的，因为根据传统习俗，堂妹和你共用一个姓氏，你叫袁季，所以你的堂妹应该也姓袁，而同一姓氏意味着同属一个家族，这一点你能理解吗？”

“能。”

“虽然表妹和堂妹和你在血缘上具有同等的远近关系，但从伦理的角度来看，按照姓氏和家族来区分堂表亲，那么你父亲的姐妹的女儿就只能算表妹，因为她和你的姓氏是不一样的。例如我们这个可爱的沈雨薇，她虽然是你姑妈的女儿，按理说属于你父亲那边的亲戚，但是她属于沈家，和你不是一个家族，所以算是表妹。”

“是这样吗？”

“从这个角度，可以给堂妹和表妹重新作出定义：和你同辈具有血缘关系的比你年轻的女性当中，与你同姓的是堂妹，不同姓的是表妹。”

“我有问题！”一直听得很认真的爱瑞丝举手示意，“如果你的父亲和母亲姓氏相同该怎么办？”

“嗬，想不到你这个傻老外居然能听懂我们在讲什么。”萨逸莲象征性地鼓了鼓掌。

“我不是傻老外！我是一个想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的外国交换生！”

“在你说的这种情况下，表妹和袁季也是同姓，但是依旧属于表妹而非堂妹，因为他们分属不同的家族。举个例子，袁季是明州江东区人，而他假设中的表妹是明州奉化县人——”

“奉化我知道。”苏槿把手游调节成自动战斗模式，饶有兴致地围观我们的聊天，“光头常凯申就是奉化人，就是那个从东北到海南歼敌数亿转进千里的国民dang委员长。这么说来我们跟他还是同乡。”

“那是自然，放在以前明州就是龙兴之地，跟凤阳一样要设成陪都的。”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光彩的事情，不过跟历史名人做同乡总归有点好处的，比如会有游客来花钱旅游促进经济发展啥的。

“你们不要歪楼！回到正题上！”萨逸莲拿起茶杯，用杯底在桌上敲了两声，“在古代，由于堂妹和你属于一个家族而表妹不是，所以堂妹是近亲，表妹是远亲。表妹和你不是一个家族，所以你可以和表妹结婚。例如《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和薛宝钗，都可以跟贾宝玉婚配。”

“哇！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道理，这么说来贾宝玉就是我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妹控之一了？”我鼓掌叫好。

“别乐得太早，那毕竟是古代的事情，按照我国现在的法律，你的表姐妹和堂姐妹都属于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法律上是禁止结婚的。”

“嘁。”

“你在失望什么啊！”肩负吐槽重任的苏槿一记手刀敲在我的头上。

“那……那个……”

一直坐在边上不出声的沈雨薇突然弱弱地举起手。

“虽然我知道在国产轻小说的对话里出现‘那个’有点不接地气，但我想问一下，我今天来是要做什么来着……？”

“哦，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我一拍脑门，把椅子挪到雨薇身边，“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沈雨薇，我的堂……表妹，比我们小一届，现在读初三。”

“学霸姐姐们好……”沈雨薇把两只手藏在袖子里，只伸出几根白嫩的手指，“我正在努力备考，准备报考天择学园……”

“哦哦！欢迎欢迎！”萨逸莲拍拍沈雨薇的小肩膀，“你这个哥哥虽然情商低了点，脑袋还是比较好使的，想必你也是个聪明孩子，加油哦姐姐看好你。”

“你好！我叫Iris·Hill，叫我爱瑞丝就行了。”爱瑞丝抓起雨薇的小手握了一下，“你今天是来这里参观学校的吗？”

“我——”

“爱瑞丝，我怀疑你的记忆力只有五秒钟。”我把正欲解释的妹妹挡在身后，“刚我不是说过了吗？雨薇明天要跟我们一起去合宿。”

“唉？为什么？”爱瑞丝一脸疑惑地歪着头，“不是说明天只有社团的几个人才去吗？”

“哼哼~我之前是不是说过，要请外援来给我们做编剧？”

“你好像是说过……Wait！”爱瑞丝恍然大悟地看向沈雨薇，“难道你就是——”

“对，没错！”我挺起胸板，把雨薇一把拽到身前，“我家雨薇，就是那个神秘外援！”

“你以前做过编剧吗？”萨逸莲扫描同类的雷达滴溜溜地转了起来，估计是嗅到了动漫婆罗门的味道，“还是说参与过话剧编排？”

“我……我平时喜欢写点小说……”

沈雨薇红着脸低下头，手指紧紧抓着袖口。

“那个……推理小说什么的……也有在看……”

“雨薇可厉害了，年纪轻轻就在网上连载网络小说，现在已经是网文大神了。”

“哥，别乱讲啦……”雨薇拽起我的衣摆，“而且我已经要停更了，为了准备中考……”

“对对对，中考重要，码字可以先放放。”

“但是……哥哥提的要求，一定要满足……”

“呜哇！超可爱有木有！”萨逸莲两手捂脸尖叫起来，“这才叫妹系角色嘛！想想你之前那个眼神凶恶的电波妹，简直不叫妹妹。而且跟你居然同一个年级，完全不具备任何妹系特征。”

“幸好她不在，否则免不了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一番喧闹后，九月份最后的社团活动就此结束。

萨逸莲坐着她的黑色高级车回家了，爱瑞丝跑去学校食堂吃她最爱的中餐，苏槿拖着拉杆箱，一脸呆滞地看着我。

“没听明白？”

“没……”

“我和雨薇要先去趟超市买点东西，拖着拉杆箱不方便，所以麻烦你帮忙带回去，我们回家时再到你家去拿，你滴明白滴干活？”

“哦……那为什么要我带回去？”

“不是，你这根本还是没听明白嘛，我和——”

“好了，哥，别说了。”

雨薇拽拽我校服外套的衣摆，制止了我第三遍解释来龙去脉的意图。她凑到她苏槿姐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OK？”

“OK。”

苏槿的脸上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容，向雨薇竖起大拇指。

等到苏槿在街对面的公交车站坐上反方向的公交，我才弯下腰询问雨薇，她刚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跟苏姐姐说我们去超市，给她带点好吃的，她就很开心地走了。”

“……你居然贿赂她。”

“是我们拜托人家帮忙，姿态放低点总没错，苏姐姐又没欠我们什么，肯帮忙就不错了，我给她带点吃的也是应该做的事。”

“换句话说，她其实是在装聋作哑，故意做出听不懂我说话的样子，实际上是在等待我给她点好处？”

“这个……的确也是有这种可能性啦……”

“这家伙，整天装作灵魂出窍心不在焉的样子，实际上脑袋瓜子比谁都精明。早知道就不让你跟她搭话了，我去说到她同意为止，我就不信她不帮忙。”

“虽然哥哥你只要开口，苏姐姐肯定会答应的，就是不知道这么做的话，你在她心里的评分会下降多少啦。”

“啊原来如此！”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层我真的没想到，“还是你考虑得周到。其实这本质上也就跟玩galgame差不多，选择了错误的对话分支就会掉好感度，买点礼物好感度又刷回去了。”

“不是很清楚galgame是什么。我们待会要去买东西，买什么呢？”

“对哦，一直没跟你说买什么。买点晚饭待会去给小梅吃，她估计还饿着肚子在家里等我呢。顺便再买点明天合宿要用到的东西，比如便携式旅行洗漱套装，充电宝，防蚊虫叮咬的花露水，零食小吃，再买几本路上看的书。”

“听起来有点小学时候春游的感觉呢。”

我的表妹沈雨薇，智商比我真的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不论是做事还是看人，她的眼光好像都比我要犀利得多。上一个我认识的这样的人，好像叫做苏槿，只不过苏槿属于揣着明白装糊涂，而雨薇时常在要不要把话挑明这件事上陷入哲学思考。

或许是继承了爷爷的基因，沈雨薇从小就比同龄人要聪明得多。据说她还坐在婴儿车里时，就会咿咿呀呀地念街头的广告牌，有好奇的路人过来拿给她一张《人民日报》，她居然能认得上面的许多字，甚至能读新闻的标题。后来上了小学，在身为语文老师的班主任引导下，沈雨薇尝试着写出了自己的第一篇小说，没想到被班主任拿去投了稿，还给她换得了一本省小作家协会的会员证。

自此，我的妹妹沈雨薇在文学创作的路上越走越远。如果她早生个几年，放在出版行业还没衰败的年代，或许会被当作另一个韩寒、蒋方舟式的天才小作家来培养（当然也有可能被长辈当做不务正业打一顿），出书成名，就此走上受人尊敬的“作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