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棠引的铺子前终于消停下来,恢复了以往常态。
枝椒不在,西厢房空了出来,棠引拾掇一番,给临盏当画室用。
寝榻前竖了檀木镶嵌贝壳的四条屏风,八角给铺了一套崭新的丝衾,以备她累了小憩使用。
临盏嘴里不说,心里却是受用的,心想自己没被花坠的话哄去凡间,确是个不错的决定。
长门大开,庭中青砖墁地,日光散淡,琼花婷婷而立,与她在黑珏山深处的宅子虽相异,但同样朴素宁静。
……
翅膀的扇动声传来,一只明亮艳丽的大鸟飞进来,扑棱棱落到庭中的琼花树下。
香风阵阵扑面而来时,临盏才抬起头。大鸟收起翅膀,幻化出一个流光潋滟的美人来。
美人走进房,莞尔道:“寻愉拜见小姨。”
嘴里说着拜见,神色却略带骄气,身段也没有丝毫伏低。
临盏望着她想了半晌,想不起这寻愉是谁,但听她对自己的称呼,该是她姥姥那边,不知哪房的表甥女。
她阿娘是她姥姥最小的女儿,历劫去了之后,她姥姥本是要将两个孩子接到身边养着,无奈她阿爹不放,只过年的时候带过去见见,那边姨舅众多,表兄妹更多,每年只见一面,多半认不清谁是谁。
待到年龄大些了,她嫌聒噪,过年时都提前提了礼盒去看姥姥,说会儿话便走。后来那些表兄妹们各自开枝散叶,再往下的小辈,就更认不得了。
临盏眼中露出一丝迷茫。
寻愉道:“小姨又不认识我了,前年还在老祖宗家见过。”
临盏委实不记得。
寻愉过来,站在案边,丢了个卷轴到案上,态度甚是跋扈,道:“小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就算了。我前几日听说小姨日子过不上,出来做帮工。正好我有间野墅,年久失修,小姨就帮我补补吧。”
卷轴砸在案上,临盏眉峰微挑,搁下笔,盘了半个莲花坐,道:“补补是可以,但这铺子不是我开的,得收钱。”
寻愉神色飞扬,道:“小姨可劲儿补就是,实在不行涂了重制。咱家府上仙珠是用来填花盆儿的,小姨又不是不知道。”
临盏道:“你娘是哪位姐妹?”
寻愉:“……就是你二表姐,嫁到白虎星君家去的那位。”
本是神族,又嫁了个门当户对的高门大户,矜骄些也有情可原。
临盏点头,道:“放下吧,三日后来取。”
寻愉趾高气昂地走了。
八角窜进来,道:“她怎么到咱家来了?一身厌气。”
临盏将寻愉放下的卷轴打开,道:“你认识她?”
八角跪在案前,帮临盏研墨,道:“不认识,只是平日在外头耍的时候,见她经常出入街东头的那家医馆。”
临盏:“……”
原来如此。
铺开卷轴,乍一看便微微蹙眉。八角凑上去,叫道:“怎么破成这样还拿来修?这分明是故意糟践的,真是岂有此理!”
……
收工的时候,花坠派小狐狸来传信,说是凡间琐事缠身,回不来了。要她不必等候,可自行回家。
临盏道:“你传话给她,让她在凡间好好做人,别回来烦我。”
小狐狸像被冰碴子扎了心,惶惶然离去。
临盏回了黑珏山。
屋里没灯,房里没人。挥袖亮起堂间大案两侧的夜明珠,瞬间华光满室,却依旧遮不住清冷沉寂。
昨日花坠说凡间的一家酒楼新进蝉鸣稻,炊之香飘七里,约她今晚去吃,她便与山主那边说了不用给她备晚饭。
盒子里的玫瑰酥已经吃完,案上洒着渣渣沫沫。碗里剩着昨日的残茶,泛黄的陈皮之色怎么看怎么刺眼。
不知在案边坐了多久,临盏才起身,走到书柜前,抽了一个卷轴出来。
灯花下的画卷徐徐展开,画里的宅院比临盏现在住的这套要精致华美许多。
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
花坠落到长门外,推门而入,道:“出什么事了?”
临盏将画卷收起来,漠然道:“无事。”
花坠道:“鬼才信你,给我小童吓得夹着尾巴跑了一路。快说,什么事?”
临盏道:“家事。”
花坠一屁股坐在案边,肃然睨视。
临盏不得已道:“我姥姥家的小辈,来铺子里找不痛快。”
花坠掀了掀裙子,把腿盘正。往案上撩了一眼,吃也没得吃,喝也没得喝。想起袖袋里还有包瓜子,掏出来散在案上,道:“这我不便插手,你自己好好管教吧。”
临盏收了半把瓜子在手里,嗑了几粒,道:“你在凡间有什么事?”
花坠也嗑起瓜子,道:“遇到了同类,来试探我。”
临盏道:“你这狐媚样子还用试探?”
花坠嘿嘿笑起来。
临盏又问道:“那你怎么着了?”
花坠道:“自然回敬过去啊,我可不是省油的灯。”
……
三日后。
一大清早,临盏就把棠引叫了来,道:“我有个远房亲戚,前日拿了个卷轴来让我修。破得不行。我今儿弄好了,你拿去算算,所有费用按照新制画计,市价,看合计收多少仙珠。她今日来取。”
棠引早听八角说了前日那事,碍着和临盏不熟,搞事儿的又是她家亲戚,便没多问。
“既然是亲戚,又是临姑娘自己制的……”
临盏道:“我现在是你店铺的匠师,自然要按店铺的规矩收钱,该我的那份工钱,咱们下来另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