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乐安说得有假。没有应他的,只有花坠一个。
乐安命不好,阿娘生他的时候难产,再加上历劫,人就没了。
乐安命好,阿娘没了,紧接着便来了替补的。山沟沟里的桃花妖,性情温顺随和,嫁给他阿爹,对他视如己出。
从小在蜜罐儿里长大,有个端正沉稳的阿爹,有个品质如兰的阿姐,还有个温柔贤惠的阿娘。虽然知道这阿娘不是亲的,但对他来讲,似乎亲不亲没什么区别。
顺风顺水长大的人,唯独情爱之路颇为坎坷。
一百岁时跟阿爹去凡间看唱戏的,却因为阿爹与人清谈,将他差点丢在戏园子里。
是花坠守着他,一直等到华灯初上,才将他交到他阿爹手中。
那时他年幼无知,只听唱戏的戏词儿里,被救的小娘子要对恩人以身相许,便也这样对花坠说了。
那时以为是报恩的意思,大一些了才明白别有用意。
花坠貌美,好玩笑,比他阿姐更像姐姐。有时候又像玩伴儿,与他能闹在一处,耍在一处,吃在一处,睡在一处。
他最喜欢她抱着自己在阿姐的房子里打滚儿,然后被阿姐轰出来,两人便没皮没脸漫山遍野地跑。
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比花坠高了。一起吃饭时,他居高临下地把花坠嘴边的米粒捏下来,放自己嘴里,还凑到她面前,盯着她看,道:“你真傻,长这么好看怎么还会在脸上粘饭!”
花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以为她生气了,笑着往她怀里钻,却发觉他已经长大到钻不进去了。
他偷偷听他阿娘问花坠的意思,她却说,我只当他是弟弟。
那之后有好些日子,他不理她。
后来又去天谕之境听学,见着漂亮小妖就要以身相许,渐渐的就成了口头禅。
等他再回来,原以为可以泰然面对,却发觉,他真正想以身相许的人,只有她一个。
……
黑珏山里来了许多客人,是临盏的师弟和师妹,同她一起商议如何修筑天谕之境。
这些幻境画师个个都有随身携带的卷轴,在黑珏山深处幻化出一座座精美优雅,型态各异的宅院来。
一到晚间,灯火连绵,星光闪耀,森林深处宛如幽暗的翡翠,映着如水的月华。
众人在溪水边铺了席子,摆上美酒佳肴,一旁不远处架了炉子,炖着山鸡。
夜明珠挂在树上,溪水映光,亮如白昼。
乐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颗一颗扔着石子,神情抑郁。
棠引走过去,道:“听说瑶山的山茶花是老狐王从九天上带下来的花籽种出来的,十分鲜艳。”
乐安依旧扔石子,一颗接一颗。
棠引又道:“那山茶花一百年才开一次,难得一见。”
乐安看他一眼,仍无回应。
棠引继续道:“之前在天谕之境听学时,我记得兰晔哥哥曾经提过此事,颇为那山茶花而骄傲。当时咱们不是说,若是有一天花开了,便相约去赏花么?”
乐安的手停在半空中,回头时已是笑容灿烂,道:“我们一起去吧!”
棠引回头看了一眼,别人都在张罗吃食,那人却坐在一旁看书。
“我不行,我眼下……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学习的好机会,我就不去了。”
乐安撇嘴,神情却不似以前那样不悦,跑到那些人里,忙着添乱。
棠引走到临盏那边,坐下来,凑过去,道:“姐姐你在看什么?”
临盏道:“木经。”
棠引道:“我和你一起看。”
临盏道:“我已经看到一半。”
棠引道:“没关系,我们一起看。”
临盏把书往他那边挪一挪,他抱着一只膝盖,将头凑得离临盏很近,差点就要把下巴放她肩膀上了。
乐安在远处喊他:“离我阿姐远点!”
棠引回道:“我在学习。”指着书上的一行字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临盏平日话不多,讲起术业来却滔滔不绝。
棠引听得头昏眼花,问了两个问题便再不敢问。
“姐姐你在画什么符?我怎么没见过这种咒文?”
临盏沉了半晌,缓缓道:“是……加固幻境的符。”
棠引道:“哦,我也要学着画符,这样画出来的房子就比较结实了吧。”
临盏默然。
有时候故意抬手,似乎是有什么用意,无奈临盏丝毫觉察不出。便从袖子里掏出一粒香丸来,道:“姐姐,你闻闻我做的香丸味道如何?”
临盏凑近了,嗅了嗅,道:“像雨后的花园,很好。”
棠引开心道:“我自己做的,送你。”
说着就把香丸往临盏袖子里塞,手指碰到手腕,温凉柔润,心里一阵悸动。
临盏也不拒绝,任凭他揪自己的袖子,道:“光说你画不出好东西来,跟花坠一样,整日瞎琢磨些玩儿的东西,不求上……”
棠引从一边捏了块剥好的栗子,塞进临盏嘴里,道:“姐姐别骂我了,姐姐画得好就行,我给姐姐上色,我调色调得好。”
临盏正说着话,嘴里被塞了栗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边嚼着一边听他啰嗦。
起初没觉得什么,可是嚼了没两下,便觉出有些不对劲来。
想了想,又想不到哪里不对劲,于是看向棠引,眼前这张脸笑得眉飞色舞,眼睛笑得弯弯,眼里映着光,唇红齿白,便直愣愣地看着他不动。
棠引也看着她,捏了栗子往自己嘴里塞,一边嚼着一边看着临盏笑。
宛如蓝天白云下,漫山遍野,花开烂漫。
远处有人看着他俩这样,便指指点点,偷偷摸摸道:“你看这个小妖,可比许昭心眼儿多。”
一人道:“我早就说过许大夫不行,和大师姐一样的闷头棍子,一万年也杵不到一块去。”
另一人道:“我看这个好,识情识趣,懂得往前凑。”
乐安回头看着那两人,从席子上的食盒里抓起块绿豆糕,冲着棠引扔过去,道:“我让你离我阿姐远点!”
棠引抱住临盏的腰,闪身躲开,“你阿姐不也是我阿姐么!”
乐安骂道:“还趁机揩油是不是?你这小子!”
说完拎着根棍子过来,棠引爬起来躲在临盏身后,与乐安绕着她转起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