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临盏的宅子在黑珏山的深处。离山往东十里是南风村,村民以酿流光酒为营生。南风村再往东十五里,便是此时的皇朝大都,金陵。

金陵城乃神州之明珠,天下之文枢。王气蒸蔚,物宝天华,勾连各地,四通八达,是凡间最繁华富足之地。

妖精们自然也不会放过这地利人和俱佳的好去处。

锦官城的城主墨白大人在凡间官办的大市旁边开辟了一条长街,设了结界。各族各家大小妖精们便来此处摆摊设点,开铺建店。

……

棠引背着手站在街上,仰头望着自家铺子上的招牌犯愁。

墨色牌匾上用泛着月华之色的鎏光银漆写着“莲棠斋”三个字,用了莲诺和他自己的名字。

莲诺是他在筑过山天谕之境上学时认识的小仙娥。

虽说只相处了三个月,棠引却认真想着与她天长地久的。

可惜一个月前的那个夜晚,他与莲诺在学堂后面的小溪旁幽会时,被人瞧见了,要死不死,还是被山主身边的那位幻境仙姑给瞧见了。

当时莲诺一把将他推开,说他轻薄自己的时候,他内心深处还没有什么波澜,待到山主面前时,他才明白,事情闹大了。

莲诺一把鼻涕一把泪,每一声嚎哭都像一道天雷,劈得他五内俱裂,肝肠寸断。

他寻思自己还没到历天劫的岁数,怎么就先历了场情劫,不知是不是九天上那位想吃温鼎了,缺道主菜,顺手拿他开涮,

山主浮黎大人没有偏颇,问那位幻境仙姑的看法。

他当时心里还存侥幸,两人分明是浓情蜜意,傻子也能看得出来。

等着那仙姑还自己一个清白,不料那仙姑却道:“我一向不谙风月,不予置评,”

清冷冷的一句话像一股阴风拴住他的脖子,呜呼哀哉。

亏得浮黎大人看在与她阿娘是旧相识的份上,没有责罚他,只让他主动退学了事。

……

本想在家凄凄惨惨地饮几杯伤心酒,赋几首悲情诗,待整理好心情再出门见人,不料,铺子里修理卷轴的长工山猫枝椒,在他最需要人慰藉的时候,请了长假,追她小情人去了。

无可奈何打起精神上工,却发现枝椒丢给他的活计实在太多,只好到处求人联络,问有没有愿意来帮工的匠师。

昨儿个昔日同窗乐安派小厮来,说给介绍了个大匠师,问他铺子地址,那匠师会自己寻来。

当时他想说“莲棠”二字,却硬生生咽了下去。

“你只跟他说是妖市北街第二十号铺子吧,店名我明儿就改了。”

费了很多功夫才调制出泛着月华之泽的银漆,写“莲”这个字的时候他心里还带着浓浓爱意。

可惜这么快,就得涂了!

……

临盏使了妖术,慢悠悠落到妖市长街的墙头上。

一边是凡间,一边是妖界。

一道屏障隔了两个乾坤,却是一样的喧嚣热闹。

街边的早点摊子上冒着白滚滚的热浪,围着围裙戴着花帽的小妖正在往汤锅里填水。

眼前一花,一位艾裙木簪,风姿淡雅的女子,似万朵苍色玉兰花,轻卷而起,翩然而去。

不由地看直了眼。

此时正值暮春,日光晴好。虽未及巳时,妖市中早起了热气。

临盏晃开黑檀木制的折扇,素白流苏下缀着撅嘴的玉鱼儿,随着她的走动悠悠荡荡。

北街第二十号铺子前,当街侧身而立一少年。

泛着光泽的头发没有束起,松松散散用根绳儿绑在脑后。

一身茶白色的棉布袍子宽宽荡荡挂在身上,一手背在身后,袖子遮过手腕,只堪堪露出三根玉葱般的指尖。

棠引依旧在望着那字,捏着下巴喃喃自语:“改个什么名字?不然,还叫杂货铺?”

临盏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向上,见牌匾上的字,银色柔波,艳阳下依旧不减月华之光,像被吸了进去,赞道:“这色调得极好。”

棠引回头,初时还有些得意,待看清夸赞他的人时,傻了。

……

一个月前,临盏接到筑过山山主浮黎大人的邀请函。

信函中讲,筑过山中的天谕之境近百年来到处落漆失色,虽根基尚算稳固,但因年代久远,颓旧之势已无可挽回。近日,更有山石崩落、溪水干涸之事断续发生。

林盏她师父去岁遭了天劫正在休养生息,故此山主相邀她前去勘察,希望她能鼎力相助,重塑天谕幻境。

拥有五百六十年历史的天谕之境,是临盏的师父白羽一笔一划,历经五年零九个月绘制的幻境。

一般幻境师绘制的幻境,至多只能维持百八十年。像天谕之境这样历经几百年沧桑而屹立不倒的,寥寥无几。

临盏从四百多岁开始学习绘制幻境,迄今为止还没有接到过这么大的活计。

白日里围着天谕之境转了三圈,夜里无眠便又出来查勘。

想到浮黎大人曾说过溪水偶尔会断流,于是信步晃悠到了山林深处。

夜色清幽,流云漫渡。

伴着潺潺的溪水之声,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声音随风飘来,“阿诺,我想你,白天和夜里都在想,你想我吗?”

没人回答,临盏只听到若有似无的一声轻笑。

凉风舞动溪边那一簇簇继木白花,月光下露出一只玲珑透玉般白皙的手臂,向前探去,“阿诺,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还是没人回答。

这是临盏生平第一次听到别人讲情话。

那时临盏就想,怎么许昭从没有与她讲过这样的话?

或者说,这便是轻薄调戏的意思?

许昭是正人君子,所以不会如此?

兴许是晃了神的缘故,她袖子扫到了一小叶水蜡,弄出了响动。

之后,便惊天动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