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有点凉。
伸手去拉小裯被,却怎么也拉不过来,手中柔软滑腻,与自己盖的棉麻薄裯大为不同。
棠引睁开惺忪的醉眼,映入眼帘的是临盏的睡颜。
他睁大双眼,他呆若木鸡。
手中攥着的是临盏的袍子,方才迷糊中还将其当裯被往身上拉。
他头昏眼花,慢慢地往后挪了一下,却被后面的条案挡住去路。
细细观察,原来两人竟是躺在条案旁边的席子上了。醉得连屏榻都没上得去。
那小只泡菜坛子搁在两人身体中间,临盏两只手还紧紧抱着,并将他的一只手臂也一同抱在怀里。
忽然就想起了昨夜两人抱着一只坛子争夺抢喝泡菜汤的可怕事实。
你一口,我一口。这姐姐还道你喝的那口大了,我喝的少了,你不许再喝。
天呐!
棠引微微抬起头,看看四周。这时,真的不要有人来!不然,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自己倒无碍,反正亦是被人编排惯了,却不能连累了这位姐姐。
棠引想逃,可是一条手臂被人抱在怀里,这人的腿还堪堪搭在自己身上一些。
风,还是那么凉,他身上冷汗津津,只有那条被抱住的手臂是暖和的。
他试图将手臂慢慢抽出来,刚刚动了一下,身边的人似乎受了惊动,将他手臂抱得更紧。
喁喁梦呓:“阿娘……”声音柔弱轻细,若有似无。
棠引呆愣半晌,乖乖躺了回去。
原来,这冰一样的人,也有这般脆弱的时候。
乐安没有阿娘,这事众人皆知。听说是生他的时候难产,偏偏又赶上天劫,就没扛过去。
他却从没想过,乐安没有,临盏便也是没有的。
看着她熟睡的容颜,他想去摸一摸她乖顺的睫羽。
朦胧间,竟生出丝丝缕缕的眷眷柔情。
天蒙蒙亮,最是这破晓之时的风凉。
她缩了缩身子,抱得他手臂更紧,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条手臂可动,没有可覆之物,便拉了自己衣裳往她身上搭一搭。
她却翻个身,背对他继续睡去。
桎梏解除,他还是没动。不知为何,竟有些舍不得。
无奈此时即是良机,他小心翼翼地起身,从屏榻上拉了一床裯被,轻轻搭在她身上,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房里静寂无声。
少顷,临盏翻身坐起,神色倦倦,双目却是清明的。
将泡菜坛子放到案上,她盘腿而坐,轻轻揉着自己的额角,喃喃自语道:“怎的如此丢人。”
……
棠引一溜烟似的奔回自己铺子,虽然醉意未消,却莫名神清气爽。连带昨日晚间受的气,都抛到九霄云外。
八角正坐在铺子门口吃山药干,一见他回来,立刻骂道:“公子夜不归宿,竟还如此兴奋,昨夜是去花楼度良宵了么?”
棠引道:“不要瞎说。”
八角跟着他往铺子里走,道:“姥姥让我看顾你,我需得尽职尽责。你这眉飞色舞的样子,一看就是没干好事,快快交代,不然告到姥姥那里去了。”
棠引回身,差点与八角撞上,道:“我什么也没做!不许在姥姥那里编排我!”
八角将信将疑,道:“你在何处睡的?”
棠引往铺子后面走去,道:“我好歹也是长幽山的主子,要你这个小鸟雀管么?”
八角哼道:“姐姐不在,你也不回家来,这铺子只剩我一个,干脆关门了事。”
棠引进了庭中,往西厢房走去,道:“好好好,怕了你了,我找机会劝她回来便是。”
这话说得语气上虽敷衍,心里却是真心实意的。
……
清晨的日光,照进黑珏山的深处,风也不似破晓时分那样的寒凉,吹散绵薄的晨雾,现出萱草上点滴的露珠。
临盏酒意未消,坐在筵垫上发呆良久。忽觉口渴,看看案上的空碗,视线又落到泡菜坛子上,昨夜抢喝泡菜汤的场景依稀在脑海中浮现,不由地扶额哀吟。
花坠像一阵香风般飘进来,手里拎着食盒,放到案上。见她那样子,莞尔一笑,坐她对面,道:“头痛了吧,昨晚逞强,喝那么多。”
打开食盒,取出一只白瓷盅,掀开盖儿,用白瓷勺搅一搅,推到临盏面前,道:“山主那边熬的醒酒汤,快喝了吧。”
临盏正口渴,捧着一口接一口地喝起来,间或问了一句道:“你看那兰晔如何?”
花坠道:“我看他如何不打紧,就看人家看我如何。”
临盏道:“你昨晚故意放浪形骸,妖娆多姿,还想人家看你如何?”
花坠满不在乎,瞅见零食盒里有长生果,抓起几粒丢进嘴里,道:“你也见了他那个死人样子,觉得我与他可能好好相处?”
临盏想都不想道:“能。”
花坠像是被呛到,咳嗽两声,道:“如何就能了?天!你没见他那副鼻孔朝天的样子?我与他必然是相看两厌,怎么能相处?”
临盏道:“你把对我死缠烂打的劲头儿使到他身上,就能了。”
花坠又大力咳嗽两声,道:“你是诚心想呛死我。”
临盏喝完了醒酒汤,将瓷盅放到案上,道:“这么多年你家里给你安排了数次相亲,其中也不乏性情好的,你一个都没看上,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
说完将零食盒子上层掀了去,露出下层的松仁来。
花坠抱过盒子,涎笑道:“好姐姐,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其实我心里头看上的是姐姐你,反正许昭已经成为了过去,以后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吧。”
临盏道:“说得倒挺像真的,每次相亲也没落下,上进得像变了个人。”
花坠嘿嘿笑着,低头吃起松仁,没再言语。
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
她心里有个人,却无法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