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上一座桥,护城桥下京城影。
这是京城的一句老话,说是先有护城桥,而后才有京城。赵月揽就在这座护城桥上,放眼堤岸的京城烟火。这副长身玉立的模样引起了桥上桥下无数行人的侧目。
堂堂九王爷赵月揽!
京城第一公子赵月揽!
侧目归侧目,这位九王爷浑身散发着冷冽的霜寒气息,叫人压根不敢靠近。
然而赵月揽……他站在护城桥上,做什么呢?
赵月揽在看护城河畔的杨柳树。确切地说,是在看树下一个素白衣裳的姑娘。
姑娘是背对着的,看不见脸,只看见她这身白色,在绿荫下分外醒目。而更醒目的是她手臂上一朵白花,花下垂着黑纱,绣着一个“沈”字。
赵月揽的眼眯了起来:“沈家?前些日子文殊阁大学士沈放投湖自尽,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听闻沈放有一女,莫非就是她?”
他不由扬起剑眉,眸里的冷意更深了。
沈放刚过头七吧?做女儿的这就跑出来跟人幽会了?这姑娘,忒不讲究。
忽然,赵月揽想到了什么,怔住了。他又使劲将那背影看了看。
“像,真像……”
赵月揽来了兴致,在桥上驻足了。
赵月揽猜的没错,柳树下的白衣姑娘确实是沈放之女,沈烟。
这片柳树林,曾见证了多少年轻男女的私通幽会,然而像沈烟这样刚过父亲头七就出来的,还真是头一回。
沈烟也在等人,她已经等了很久,却迟迟未见她要等的人,只能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柳枝儿。
就在赵月揽都快要忍受不了的时候,柳树下总算有个人影姗姗来迟。
那是个一身青袍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样貌俊朗,俨然是个富贵公子哥。
沈烟立刻迎了过去,重新拾起精神:“云丰哥,你可算来了。”
公子哥停下脚步,笑笑:“抱歉啊,临时有点事,耽搁了。”他嘴上说着抱歉,但面上一点没露出抱歉的意思,清峻的脸庞露出疏离之色。
沈烟甜甜地笑着:“哪儿的话,我也才刚来不久。该说抱歉的是我,让云丰哥特地跑一趟。对了,玉佩带来了吗?”
沈烟模样俏丽,声音软糯,笑起来一对梨涡格外讨人喜欢,黑白分明的清水眸像是宝石似的。饶是公子哥心里不太情愿与她见面,也板不下脸。
他应了一声,在自己衣兜里翻了许久,掏出个东西来。摊开手,掌中玉石流转,真是块好玉。
沈烟眼睛一亮,随后垂下头:“这玉佩,是年初那会儿,你和你爹爹罗伯伯来我家做客时,我爹爹送你的。按理说,送出去的东西,是不该再要回来的。”
“不不不,没事,你既然想拿回去,那就拿着吧。”罗家公子哥罗云丰急急说着,像烫手山芋似的把玉佩递了过去。
“啪!”沈烟没接住,呆呆看着玉佩掉在地上。
她赶紧蹲地上检查,玉佩已经磕开了一个角,把沈烟心疼得“嘶”一声吸气。“太可惜了,这要是拿去当铺,得少几百两呢。”
“当铺?你要把这玉佩当了?”
沈烟站了起来,眼底的不舍重新变为笑意:“是啊,拿去当铺才能换些银子。你也知道,我家里还有些事情要料理,急着用钱。”
罗云丰心不在焉地点头,眼神飘向了别处:“那你先忙,我就回去了。”
“云丰哥!”沈烟叫住了他,“这玉佩是我爹爹送你的,我如今出于无奈将它取回来,是我礼数不周。你放心,我日后定会还你个更好的。”
“真不用了,你拿去就好,以后也不必再送我什么。”
“那怎么行?虽说我们两家是世交,相互间的确没那么多讲究,但爹说过,礼数得周全,我定不能逆了。”再次说到“爹爹”二字时,沈烟眼圈开始泛红。
“不是跟你说了吗?真不用了。要没别的事,我就走了啊。”
“哎云丰哥……”
“又怎么了?”罗云丰再回头时,眼底已现出了明显的不耐烦。
“其实我当这玉佩,是为了安置家里那些下人。他们在府上做工多年,我如今遣散他们回家,总得给他们些盘缠……”
罗云丰开始冷笑:“不是吧沈大小姐,你们家都这样了,你还想着那些下人?”
“他们都是自我出生以来便一直在府里做工的,我怎么都不能亏待他们。”
“我知道了,是怨我将玉佩磕了,要我补偿吧?”
沈烟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她还是强颜笑着:“怎会怨你?只是除了安置下人之外,我还需要些银子……云丰哥,你能否借我些?过阵子等手头宽裕了我再还你。”
“要多少?”
“五千两。”
“五千两?你当我罗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沈烟咬了咬嘴唇,低声说:“我要查明我爹之死!他绝不可能畏罪投湖!这背后定有缘故!”
“你疯了!你爹罪名已定,是板上钉钉的私藏文书,你还想查什么?”
“那他私藏了什么文书?又藏在何处呢?”
罗云丰答不上来,只能死死盯着沈烟:“这问我做什么?案子又不是我定的。我只知道一件事,要是被人发现你在私查,追究起来,恐怕连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放心,我一人去查,绝不会连累其他人。云丰哥,那五千两……”
“我真是怕了你了。行了行了不用多说了,给你就是!记着啊,玉佩和银子都不必还了!你拿了钱就赶紧走!”
一叠银票忽然飞向半空,天女散花似的在柳枝间转了几圈,落在沈烟脚边。
沈烟的双手簌簌抖着,脚却像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
“沈烟,以后不要来找我了。你爹是罪臣,你们沈家就此玩完了,可我罗云丰是堂堂秘书省校书郎,可不能与你们沾上什么瓜葛,免得耽搁了前程。”
“那我们自小定下的娃娃亲……”
“什么娃娃亲啊,都是闹着玩的!不过是父辈们攀交情的手段罢了,你不会当真了吧?现如今你爹都不在了,还谈什么娃娃亲?”
沈烟一对墨瞳眨巴,看着罗云丰。
“对了忘记跟你说了,我已有喜欢的姑娘了。以后再不要跟人家提起什么娃娃亲。”
“哦?哪家的姑娘?”
“她姓许。”
“吏部许家?你喜欢的姑娘是吏部尚书之女许文静?”
“有什么问题吗?”
沈烟慢条斯理地说着:“以你目前的官职,若能赢得许小姐垂青,倒是前程似锦。”
罗云丰惊诧于沈烟的平静,但他此时急着摆脱沈烟,顾不上其他了:“谁说不是呢,听闻吏部的考功司还缺一人,我……”
沈烟含笑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