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穆游于林中,遇龙树强干入云,虬枝辐漫云穹。苍穆壮哉其势,呼曰:『此我家也。』遂凿洞于干,轩木至冠,结庐为舍焉。是以林中有舍,户纳垂冠,飞檐与琼枝并隐,倦兽与异人齐现。鸟兽穿林入舍,妖魔往来其间,皆为友朋哉。其有别间,累牍盈室,卷及梁檐,皆林中见闻也,多有妖魔窥焉。
——节选自《寺司百代·云林卷·工造篇》
核桃的外皮是黑灰色的,大概由于年代久远,已无法辨识它本来的颜色了。
手骨的主人虽然最后握住了核桃,却失去了握它的手掌。或许斩掉这手掌的人就是厉烈,抑或是别人,他们应该没想到手骨主人的占有欲竟然如此强大,化为枯骨也不愿松手。
森白指骨间露出了核桃表面上的刻痕,那一道道线条化成了一幅幅道不清说不明的图景,冲击着离皇的大脑。他仿佛受到了千斤重的轰击,大脑一片空白,但这片空白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一片阴冷的绿色所占据了。
那是荒凉原野上的塔楼,塔楼里隐藏的生灵在黑色的天空下肆虐。它总是在离皇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出现,这一次,它要占据离皇的身体了。
离皇的灵魂似乎在离开他的躯壳,就在这紧要关头,一股痛痒之感突然从他的后背传来,他感觉像是有一根针扎在自己的后背上。这根针铆足了力气,正死命地往里钻。
突如其来的痛感让离皇惊醒,将那想要占据他身体的力量赶走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力量。这力量来自后背上的那根针,这根针上似乎带着某个人的意识。离皇感到它已经钻了进去。
随着它的进入,那股痛痒之感也瞬间消失了,随之而去的还有离皇的意识。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离皇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双眼所见的都是那白手骨里抓着的核桃。
突然,离皇放开了手中的短刀,伸手扣住了厉烈的脖子,左手则伸向那手骨。厉烈正在观战,根本没想到离皇竟敢偷袭他。他见离皇摸向手骨,就猛出左掌扣住离皇手腕。两手相交,厉烈就感到一股沉重的力道传来,他不知道离皇的身体发生了何等变化,当然离皇自己也不知道。
厉烈的脖子被离皇扣住,他的身子突然缩小了,变得如三岁孩童一般,从离皇的手掌中脱出,顺着铁链上爬。离皇此时力气极大,翻身抓住铁链,一路上行,竟是迅如疾风,伸手就抓住了厉烈的脚。
厉烈展开双翅,从铁链上弹射出去,直跃到对面大树上。此刻离皇脑中唯有那白手骨所抓的核桃,别的什么也不顾了,见厉烈遁走,便使劲儿晃那铁链,要荡过对面去。
厉烈不知使了个什么暗号,藏身于树冠中的巨蝎突然向上疾爬。离皇被它扯住,就抱住身侧的巨大树干,双脚疾抖。随着无数叶子落下,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树上掉了下来。
那是何等的力道,竟将巨蝎直接扯了下来!离皇从树上跳下,双手拉住铁链,直接扯断,抬头看见厉烈,就要追过去。此刻周围还有群狼环伺,也不知道隐身在下方厮杀的是什么东西,不分敌友地滥杀。林中空地好似一团乱麻。
离皇落到地面上,群狼如同见到仇人一般,疯狂地朝离皇扑过来。那看不见的妖物刚才还在下面与狼群厮杀,此刻也不知它去了哪里。狼接二连三地扑上来,都被离皇制服,只有头狼最是剽悍。
头狼的身形要比其他恶狼大许多,甚是壮硕。它数次偷袭离皇不成,此刻蹲坐在外围,看余狼冲上前去,瞅准间隙,突然从地上跃起,张嘴就咬离皇的后颈。离皇身形急转,躲过那森白的长牙,五指扯住狼耳,瞬间发力,将半只狼耳扯了下来。
头狼掉了半只耳朵,惨嚎一声,就从离皇身前弹开,落在一丈多远的地方站定。此刻,血从耳朵上流下来,沾得它满面皆是,加之长牙外露,双目充血,更显恐怖。它朝离皇号嚎叫几声,转身闪进了树林。余下的狼见此情景,也都纷纷遁走。
一时间,离皇身前的阻碍都不见了,他看准厉烈藏身的大树就跑了过去。那巨蝎的尾钩突然横在离皇面前,直刺离皇。离皇双手抓住那铁钩,一用力,“啪”的一声响,那蝎尾被他折断了。蝎子吃痛,迈足疾奔。离皇一下跃到它身上,一拳下去,蝎子已瘫倒在地。
这一变化极快,厉烈还不明所以,离皇已爬了上来。厉烈急展双翅飞走。离皇也如猿猴一般,在树木间跳跃,来去如风。
厉烈疾飞,离皇紧跟。不知追出了几里地,厉烈突然发觉双足被人捉住,身子急速下坠。他朝身后张望,离皇离他还有几丈远的距离,不可能是离皇拉他,身下虽无一物,但下坠之势却未曾停止。他知道是那个妖物又来为难自己,伸脚急踹,那妖物却顺脚爬了上来。
那东西已爬到胸前。厉烈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虽然看不见,却也并不畏惧,就伸掌推它。厉烈只觉得脖子一紧,白色手骨已经被它抓在手里。这家伙原来也是为此而来。
厉烈视这手骨所抓的核桃如生命一般,岂肯轻易放手。他紧抓住那手骨,与妖物相持起来。两人快速朝地面坠去。离皇此刻也已跃起,从树上跳下来,直接砸在厉烈身上。三人抱成一团,掉到了地上。
这一摔让厉烈吃尽了苦头,又发觉颈部收紧,抬眼就看见离皇扯住手骨往后拉,但他拉得极为吃力,显然是那个看不见的妖物正在与他争执。
离皇抬手劈向虚空,着手处空无一物。身后风响,一股力道落在离皇背上,离皇翻倒在地。厉烈知道那妖物绝不简单,刚才厉烈已在它手中吃了亏,此刻二人互相争斗,他正好乘机逃走。
离皇不知那东西身在何处,正胡乱拍打,突觉周围土地长高了,迅速形成一道七八尺高的土墙,一条黑色大蛇从土墙上探出头来,伸尾扫向离皇。离皇扯住蛇尾就要拉扯,蛇身却缠住了他的双脚。他抽身蹿上土墙,抬头再看,却早已不见了厉烈的踪影。他心中的怒火一下燃烧起来,纵身从土墙上跃下,伸手就要打那黑蛇。黑蛇知道他厉害,蛇头往地下一探,豁开了一个大洞,急急地溜了进去。
林子里漆黑如墨,四周寂寂无声,残枝败叶尚在,充斥于林间的杀气却没了踪影。离皇见核桃不知踪影,此刻也不知该到哪里去寻找,像是失去了目标,只觉四肢中力量尽失,脑中一片空白,双目翻白,一下子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离皇自己醒了过来,抬眼望去,林子不见了,狂风、野草、阴暗天空下的塔楼也没有再次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炉火,典雅别致的桌椅和窗边的一盆兰花。离皇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竟然那样险恶,惊出他一身冷汗。
红色的火苗在离皇身边不远处的铜炉里燃烧,温暖的光落在他身上,他感到非常舒坦。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感到如此舒服。在这阴暗而迷乱的森林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这里难道不是只有疯狂的狼群和冰冷的夜吗?想起前事,离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暗道:“这里难道是穆老头儿的小屋?”
他转动眼珠,看着周遭的一切。他躺着的地方是一个黑色的木质躺椅,前面是燃烧的炉火,旁边的墙壁上开着一扇不大的小圆窗,现在窗户紧闭,外面漆黑一片,那盆兰花静静地开放,香气幽幽,就算有炭火在燃烧,仍然闻得到。
厚实的熊皮盖在离皇身上,让他感到十分温暖。这里真好啊,离皇很想知道是谁做的这一切,是那天晚上遇到的穆老头儿吗?
他伸手要掀开熊皮,一阵刺痛从手腕处传来。他的手竟然被固定在了躺椅上!不只如此,他的双脚也被固定住了。他不知道手上扣了什么东西,但他每动一下,都伴随着钻心的刺痛。他忍着痛,剧烈地晃动四肢,想把手和脚从枷锁中挣脱,却无济于事,只有躺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在那里晃了半天,手脚没有一点儿活动的迹象,他便不再挣扎了。穆老头儿知道他挣扎不开,所以才放心地把他放在这儿。可穆老头儿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救了他,却又把他困在这里。想到这儿,离皇心中对穆老头儿刚生出的一点好感又荡然无存了。
他看着屋顶,木质的房顶上有些蛛网,几截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枝条延伸到了屋脊下方。离皇看着那些树枝,有些好奇,这些树枝是怎么伸到屋里来的?这屋子又是如何建的?他想看看这些野蛮的枝条是从哪里伸进来的,却看见一双明亮的大眼正看着他。
离皇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却不禁失笑。原来是一只一尺来高的小猴蹲坐在房梁上,瞪着一双乌玉般的大眼看着他。它不知道在那里看了离皇多久,居然也没有发出声响。
离皇想,兴许是外面太冷了,它才爬进来取暖的。离皇朝它眨了眨眼睛,要把它招下来。那小猴却是满眼惊恐,倏地消失不见了。
看着它在房梁上消失,离皇发了一会儿呆,便闭上了眼睛。这样的时光难得,在炉火边睡上一觉吧。
他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就听见一阵“咚咚”的响声从下面传来。离皇睁开眼,皱了皱眉。是脚步声,有人上来了,是穆老头儿吗?
脚步声从离皇的身后传来,此时离他尚远,离皇急切地想知道来者是谁,苦于手脚被缚,只能耐心等待。
片刻,那人从离皇的身侧走过,一身绿衣,纤白素手,提着一盏红灯笼。离皇一阵讶异。这盏红灯笼好生面熟,还有这身水绿的衣衫,不正是那晚给自己小辣椒的姑娘吗?
姑娘走到桌子前,将灯笼放在桌上,把右手边的一个陶壶拿起来,又从桌上拿了只茶杯,从陶壶中倒出一些黑色的液体,轻启秀口尝了尝,似是感觉温度正合适,便转过身来。
就是她,不会错。那晚只是匆匆一面,此刻在熹微的光芒里,只见她姿容俱俏,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她走到离皇身前,见离皇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面露喜色地问:“你醒了?”
离皇点了点头:“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苍穆先生的家啊,我早晨出去的时候发现你倒在不远处的小河边,便把你带了回来。至于你怎么会在那里,我哪里知道?”
小河边?自己怎么一点儿记忆也没有?他只记得那晚在林子里见到的疯狂狼群,漆黑冰冷的铁链,还有就是最后失去记忆前的痛感,之后的事情他全都忘记了。
“是你把我弄这里来的?”离皇好奇,她这样瘦弱的身子怎么搬得动自己。
“嘻嘻,你觉得我搬得动你吗?”少女俏皮地一笑,随即又不无关心地道,“发现你的时候你这家伙还很听话呢,只是问什么也不知道回答。我本来是不想搭理你的,因为你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好人。”
“好人?”离皇在心里嘀咕了一下,他倒想不出自己算不算好人。看着少女红润的笑脸,他奇怪地问道:“那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这儿来的?”
“谁会把你带过来,是你这家伙厚着脸皮跟着人家。赶你走你也不走,一直跟到这地方,还赖在这里了。”
“真的吗?”离皇略显尴尬地道,“麻烦你了。”
“知道就好,感觉过意不去的话就赶快把药喝了吧。”
“药?”离皇愣了一下,看着少女手里拿着的瓷杯,“就是这个?”
少女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将杯子递到了离皇面前。离皇猛地把头扭开:“这……这是什么味儿?好难闻。”
少女嘻嘻一笑,伸出白皙的手指捏住了离皇的鼻子。离皇刚要开口喘气,少女已经把整杯汤药灌进了他的嘴。离皇感到一股恶臭冲进自己的喉咙,顺着食道一路下行,直冲进自己的肚腹。
“好臭啊!”离皇大叫,双眼竟然已经泛起了泪花。少女把瓷杯放下,笑道:“不臭怎么能治好你的病。你就安心在这儿躺着吧,不出十日,保你痊愈。”
离皇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哽咽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好难喝啊!为什么要喝它?”
少女佯怒道:“谁让你全身是伤地跑到我这里来,既然来了,自然会把你的伤治好,你还不领情了。”
离皇痛苦地看着她,很是无奈:“可是这东西好难喝,你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
“药啊!”少女瞪着一双秀目看着他,“以前它们受了伤,我看穆先生都是给它们吃这药的,对你应该也有效吧。”
“它、它们是谁?”离皇实在不知道还有谁会跟自己一样倒霉。
“我们家的小猴啊,还有它的朋友。”少女得意道。
给猴子吃的药,人能吃吗?离皇真是哭笑不得,只是一味地在那干咳。
“好了好了,看你这辛苦的样子,赏你一个果子吧。”少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艳艳的小果子,看上去像樱桃。
“吱吱。”
两声轻叫从下方传来。离皇低头就见刚才那只小猴在炉前搓着两只小爪子取暖,此刻见少女拿出红色果子,竟伸出小爪子眼巴巴地看着她,甚是可怜。
离皇见状,连忙对少女道:“这……这可是给我的。”
少女看了离皇一眼,蹲了下去,伸手在猴子脑袋上敲了一下,佯怒道:“你呀,就知道吃。”话虽是这样说,可还是把那果子放到了猴爪里。
离皇眼睁睁地看着猴子把果子放进嘴里大嚼起来。少女转身看着离皇惊愕的样子,笑道:“少不了你的。”说着又掏出一个果子塞到了离皇的嘴里。她提起那盏灯笼,对离皇道:“我先走了,你早点儿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离皇对她点了点头,见她要离开,急忙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紫瞳。”少女没什么犹豫,答道。
“噢。”离皇应了声,“离皇。”
“知道了,我可没问你。”少女轻笑了一下,转身下了楼梯。
离皇听着那轻巧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笑了一下,扭头看那小猴。它正瞪着自己,一双爪子伸在炉前取暖,刚才那个果子还未嚼完,尚鼓在它的嘴里。离皇看着这个小家伙一动不动地蹲在那儿,没有搭理它,躺在椅子上准备再睡一会儿。
离皇双眼刚刚合上,就感觉自己身上的熊皮动了动,一个小东西顺腿而上。他睁开眼,就见那个小猴爬到自己肚子上,双腿一伸,四仰八叉地在那儿躺了下来,开始呼呼大睡。离皇又好气又好笑,又无法驱赶它,只好闭眼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离皇感觉自己的双眼突然变得异常疼痛,眼前又是乌云、狂风和无垠的草原,火炉、躺椅什么的早已不知去向。离皇艰难地在那狂风中站起来,高大的塔楼就在远处,朦朦胧胧的。离皇在沼泽一般的草丛里迈开双脚,每前进一步都格外艰难。
他将身上的袍子裹紧了,朝着乌云下的塔楼前进。塔楼在草地上投下了一道巨大的阴影,阴影里立着一个随风摇摆的黑色斗篷。黑色斗篷下是个怎样的人?在这样的大风天里,他就站在塔楼前面一动不动,如一把冰冷的剑直没入地下。
离皇的脚步仍然沉重,逆风而行更是减慢了他的速度。虽是这样,塔楼的样貌在他面前却也渐渐清晰起来。塔楼是那样旧,常年经受大风的摧残,原本坚硬的外表在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细小的孔洞。
眼前的这些是如此真实,离皇都搞不清这是不是在梦里,如果这不是梦,自己现在又是在哪里呢?
那塔楼、那斗篷都在自己面前晃动着,或许是由于风太大,映到离皇眼中的只是模糊的影像。离皇急切地想要看清楚它们的样子,他加快步伐,但在他到达之前,它们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黑色斗篷那宽大的下摆迎风见长,越变越长,最后竟扬起了漫天的布幔。布幔越变越大,从远处看,几乎要遮住那乌云密布的天空了。布幔围着塔楼绕了一圈,像个大罩子一样将塔楼围住了。此刻在离皇看来,塔楼就像一棵从地里钻出来的黑色竹笋。
离皇正惊异于这突然发生的转变,天上的黑云突然翻滚起来,汹涌的云涛似乎蕴藏着极强的力量,一道雪亮的闪电将天空劈开,似弩箭般从云隙间射下万道光亮,这光亮照得离皇不得不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那道闪电直劈在黑色布幔上,冲天的大火猛地燃烧起来,火随风势,从上往下将布幔烧了个透。没过一会儿,那样巨大的黑色布幔就被烧得一点儿也不剩了。火顺着布幔烧下来,直烧到先前斗篷所在的地方,亦将它烧成了灰烬。
布幔被烧完了,塔楼又露出了原来的样子。离皇一时间搞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必要搞清楚。
离皇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塔楼前面,看着楼下的阴影,那里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堆灰了,完全看不出斗篷原本的样子。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离皇有些累了,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此刻,他才注意到脚下的草地早已不见了,变成了坚硬的岩石,一直向前延伸。他摸着地上的石头,眯起双眼抬头看着,那巨大的墙壁就在自己眼前。
离皇仰起头看着高高的石壁,在狂风中显出的又是另一番景象。这墙壁其实是塔楼的基墙,是用厚重的石块堆积起的,将塔楼衬托得异常高大。
天空中的乌云比先前更加浓厚,看样子就要被狂风卷下来了。塔楼上面的部分被天空的黑色浸染,只见到巨大的石块堆积而上,却难以看清具体的样貌,不过这墙壁倾斜往上,若用双手攀住,可借力爬上去。此时天阴风寒,这里面倒是一个避风的好去处。离皇抬头朝塔楼上望了望,阴暗的天空下,石壁上似乎有几个黑黝黝的洞口。
离皇双手抓住墙壁上的石块,用力朝上面爬去。墙壁有些倾斜,要爬上去并不是太难。他爬到了离地面最近的一个洞口,朝里面望了望。里面一片漆黑,看似深不可测,不过因为没有风,要比外面温暖许多。
离皇扒着洞口的岩石爬了进去。石洞不过三尺来宽,他进来之后只是斜躺在那儿,后来想了想,这石洞应该通到塔楼里面,便伸手摸了摸石壁,又向里爬了尺许,只觉双手着空,竟直直地掉了下去。下面是无尽的黑暗,仿佛坠入无底的深渊!
慌乱而惊恐的吼声划破了天空,离皇的眼前突然一片明亮,他看到了燃烧的火炉,还有窗前开着的兰花。
他知道自己又从噩梦中醒了过来。他还看到了正蹲在自己脚边惊恐地望着自己的紫瞳,还有双眼圆瞪呆立在那儿的小猴。
见离皇醒来,小猴突然手舞足蹈地上蹿下跳起来,样子十分惶急。紫瞳皱了皱眉头,瞪了猴子一眼,便不再管它,低下头忙自己的。她将离皇的裤角挽上去,离皇才发现自己的脚踝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划痕,皮肉都露了出来。紫瞳此时正拿着药膏在那里敷。
“你做噩梦了,刚才一直不老实,手脚都挣出血了。”紫瞳道。
红色的血从伤口流了出来,滴到了地面上。那里有铁链捆缚留下的痕迹,现在铁链已经被拆除了。离皇看着紫瞳擦拭伤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像是,不过好奇怪,我每次都会做这样奇怪又恐怖的梦。”
“穆先生说过,人的梦说不准会变成现实的,你小心点儿啊。”紫瞳轻轻一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离皇见她在那里忙活,突然开口问道:“为什么用铁链锁住我,是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
紫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眼看了看他,眼睛里并无慌乱或者愧疚,只是平静地道:“你昨天从小溪边跟我回来的时候虽有些呆傻,不过还算听话,可不知为何,进了屋子里就像发了狂一样,四处乱抓,还差点儿伤到我,幸好及时将你制住,才没出什么大事,你不会怪我这样对你吧?”
离皇没有回答她,只是喃喃道:“突然发狂,这我可一点儿也回忆不起来了,真是奇怪,为何我忘记了这么多事情?”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要问你自己,你想想之前遇到了什么没有。穆先生说过,这林子怪得很,什么怪物都有,你不会被什么妖怪附身了吧?”紫瞳似是在调侃他,脸上似笑非笑。
她这话虽是玩笑,却让离皇陷入了深思。那一晚最后的记忆是什么呢?他闭上眼,努力地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却发现记忆里竟然只剩下那只抓着核桃的白手骨。不错,从见到核桃开始,一切都忘记了。那东西肯定不是核桃,而且一定有古怪。
他想着这些疑惑,见小猴在自己的周围来回跑动,细长的尾巴上似乎挂了个东西,那东西圆圆的,样子甚是古怪。离皇定睛一看,大吃一惊,这猴子尾巴上扣着的也是一个核桃!只是这核桃的颜色比厉烈的那个要鲜亮许多,上面的纹路也不尽相同,但对离皇来说,效果似乎都是一样的。
他突然觉得喉咙发干,炽热的火在体内燃烧起来。这股火焰带着不可阻挡的野性在他体内跳动,冲上了他的脑袋,焚毁了他的理智,他如弹簧一般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紫瞳被他吓了一跳,见他目若充血,白牙森森,一下子呆住了,直直地望着他不敢出声。此时离皇大脑早已一片空白,体内的躁动化成了疯狂的嘶吼,这吼声尖利而悠长,像最不会屈服于自然的狼嚎一样,蕴藏着无尽的力量。这一声震得屋子上方的树叶簌簌直响。小猴原本站那儿瞪着离皇,见他这样,突然“吱吱呀呀”地叫了起来,伸出爪子拉着紫瞳的裙角就要跑。
离皇此刻被一种疯狂的野性所控制,他的身体似乎也充盈着最原始的力量,力气变得更大,速度也变得更快。他已见到核桃,怎会让猴子逃走?他的手扣在紫瞳的手腕上,猛地将紫瞳扯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抓她身后的猴子。
离皇的手犹如铁爪,指尖几乎抠进紫瞳的肉里,疼得她“哎哟”一声痛叫。离皇哪管她痛不痛,森白的牙齿早已露了出来,张嘴便要咬下去。紫瞳早已被吓得脸色煞白,慌乱中伸手将药膏塞到了离皇嘴里。不知那药膏里有些什么东西,刺激得离皇尖声长叫,抓住紫瞳的手也松开了。
紫瞳乘机跳开,看了看手腕,那里早已紫了一片。紫瞳暗抽了口凉气,不知道离皇此刻为何又发狂,但明白他早已失去了理智,不可以常人待之,此刻手边连个防身的兵器也没有,实在凶险。抬眼间见炉中炭火里插着一把拨炭用的铁铲,此刻已被烧得通红,她就伸手抓住木柄,将它抽了出来。虽是如此,她却不敢真拿这铁铲对付离皇,只是横在身前,希望离皇能自己退回去。
这怎么可能呢?现在操控着离皇身体的是一股邪恶的力量,它既已潜入离皇体内,就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追寻的目标出现的时候,它可不会因为爱惜这平凡的肉体而错失机会。被这股邪恶力量驱使的离皇早已没了理智,感知不到疼痛,这种状态下的他又怎会怕一把铁铲?
离皇转瞬间便弹了过来,直直地立在紫瞳面前,她手里的那把铁铲根本未起到任何作用便掉在地上。惊讶、恐惧、失落,一齐涌上了紫瞳的心头,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离皇。
离皇没有任何犹豫,双手如铁钳般猛地卡住了紫瞳的脖子。在尖利的指甲就要抠入紫瞳肌肤的一刹那,泪水从紫瞳的眼里流了下来。发狂的离皇见此情景竟愣住了。泪水顺着紫瞳的脸颊滴到了离皇的手上,还带着丝丝温暖。但这丝丝温暖并没将他体内邪恶的火焰熄灭,离皇这次愣神十分短暂,四处冲撞的野性再度占据了离皇的大脑。此时十分凶险,就见房顶上的小猴直直掉了下来,落势轻巧,稳稳坐在了离皇头顶。
离皇撒开紫瞳,回手朝脑袋上拍去。小猴极是灵巧,借着两只爪子从离皇脑袋上弹了起来,离皇没能拍着。紫瞳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干咳,抬头看离皇,就见他伸着两只手在自己脑袋上不断乱抓,但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小猴。
紫瞳忍着痛跑到窗台拿起了那盆兰花。离皇此时一门心思要抓小猴子,哪里注意到紫瞳在做些什么,被她在后脑勺儿上砸了一下。紫瞳知道如果这一击不中,自己和小猴都会死在这里,把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离皇晃了晃便倒了下去。看到自己一击奏效,紫瞳松了口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小猴却不肯罢休,跳到离皇的脑袋上,抓住他的鼻子和耳朵又扯又拽。
紫瞳此时有些着恼,伸手拉住它的尾巴把它拖了下来,喝令道:“别闹了。”
小猴见她发怒,被吓住了,直愣愣地站在那儿。紫瞳见它这样,也不忍再发火,只是道:“快去把钥匙拿来。”
小猴闻言,撒开爪子,“嗤嗤”几下顺着楼梯跑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又蹿了回来,脖子上挂着一串钥匙。紫瞳费了好大力气把离皇搬到了躺椅上,用铁链将他锁住。
这把躺椅是平时穆先生用来医治病人的。穆先生在森林中有许多朋友,那些人受了伤便跑来找穆先生医治,为防止他们乱动,穆先生常将他们固定在这椅子上。昨天离皇不知着了什么魔,也像今日这般吓人,紫瞳只得把他铐在了躺椅上。此刻紫瞳拿着铁链,看着离皇脚踝处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实在不忍下手。
小猴见她愣在那里,急得叫起来,伸出爪子挠她。紫瞳对它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扭头看见了掉在地上的那盆兰花,就把它拿了过来。只见她皱了皱眉,摘了一朵兰花扔进炉子里,脆弱的兰花瞬间被烧成了灰烬。花已死,余香尚在,兰花的香气在屋里弥漫开来。紫瞳在离皇身上盖好毛毯,轻声道:“这兰花有催眠安神的功效,希望你早除梦魇,及时醒来,明天我再上来看你。”说完她转过身去拿起了红灯笼,又对小猴道:“走吧,他一时半刻醒不来的。”小猴也甚是听话,随她下楼去了。这一次离皇睡得极是安稳,再也没有噩梦袭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睡梦中醒来,扭头看了看窗外,外面有些昏暗,也不知是一天中的什么时候。他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看了看四周。屋子里非常安静,那小猴子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正在发呆,就听一声轻响传来,紫瞳从门外走了进来,见他坐在那里,惊奇地道:“现在才醒过来吗?你这一觉睡得不短。”
离皇回头看见她,见她提着那个红灯笼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的意思,便道:“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紫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什么异样,便走进来道:“太阳快下山了。你又睡了一天一夜,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吗?”
离皇活动了一下身子,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了,好多了,还要多谢你呢。”
“这里是穆先生的房间,他随时都可能回来的,你不能在这里待太久。随我过来吧。”说着,紫瞳将灯笼放到了桌子上,拿了桌上的油灯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