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人美名其曰为“贵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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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过是达官显贵养的金丝雀罢了,从小金尊玉贵地养着,却徒有其名。
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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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贵城里,贵人便是最显摆的身份,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血缘,是上天注定的荣华富贵。
可贵城中奇怪的是,许多贵人都没有子嗣,于是遗留的财产都只有分给家仆。
久而久之,这种陋习越来越夸张,惹得仆人害命,贵族身份不正,各种恶劣的事屡屡出现。
于是,贵人们就想出一招——挑选出一批无父无母的孩子,成为贵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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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俏无疑是听着好听,而命运却极悲哀至极的。
被选入贵人府中的她们从不会有玩乐,每天拼命学习各种技能,稍有不慎便会惹来一堆鞭打,有些长得好看的就此沦为贵人们的玩物。
最惨的是贵人们有了自己的孩子,遗弃的贵俏们就流落花楼,彻底沦陷,只有些命极好的熬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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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贵俏们”贵人想打便打,想罚便罚,多少些个可怜鸟儿被折翼于此,我们这些人啊压抑了一辈子,等的不过是这些贵人们归于尘土,我们成为新一代贵人吗?
而我,崔娇儿,便是佼佼者,不过二十岁,家里两位贵人双双殒命,我喜得崔家荣耀与家产,是所有人艳羡的。
渐渐地我也会捏着绢子,鄙夷地盯着那些贵俏们,嘴角露出难看的弧度,也会捏着嗓子说话,吐着那些不知道是些什么的垃圾言论。
不久,我交了个贵人朋友,她家族衰落,被人瞧不起,同我想似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有了同伴,染上恶习的速度便大大提升了。
逛花楼,上赌厅……
崔家本就威望极高,是皇室边支,我一边胡作非为,皇室一边来了几个侍卫警告几次都被我打了出去。
直到在我杀了个花楼女子后,终于皇室震怒,下令收走了崔家名号。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将金色牌匾取下,收走,又目送着那群人离去,门外形形色色的人们神色各异,我最终不屑地一笑。
不过如此。
那天,我一个人坐在祠堂里,盯着那几个牌位笑了起来:“崔殷,你说你亏不亏,你们崔家五世名望就被我毁了,你说……荣耀丢了,贵人这身份还能持续多久?”
祠堂自然无人回应,我的声音回响了很久,我也终于没了声,只是地上灰尘里似乎混入了水滴,滴答滴答……
崔殷,你看,祠堂里都下雨了,该颓败了。
我一个人在祠堂沉默着呆了很久,我就傻傻望着顶上烈日缓缓落到远处山尖,幻化成了紫粉色,染透了那片云彩。
当暮色消散,我终于还是换了身当年贵俏的盛装,拦了个小厮:“喂,去皇宫,备辆车。”
在崔府呆了这么久,我还是没有记人名的习惯,两人相望有些尴尬,那小厮却十分担忧说道:“主人还是别去讨骂了。”
我睨了他一眼。
人啊,总是在忧心着自己达不到的事。
他以为我是生气了,忧心忡忡地忙跑去准备了。
呵,比起当年的我还是太胆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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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是皇室边支,到崔殷这一代时,三十岁无妻的崔殷便收了个花楼的猝死女子生的女儿,名叫崔娇儿,由于身份过于低贱,所有人都猜测她是不是崔殷所出时,崔殷在文学坊大放光彩,几本传世佳作让世人很快就忘记了他所收到花楼贵俏,皆赞叹他的文采。
崔娇儿不过十四岁,可她眼神总是清明,有着看破一切的透亮。
崔殷对她一直宠爱有加,不像其他贵俏那般低下,倒像是正经的大家闺秀,他甚至将她带到皇室文学坊,皇室的人也见怪不怪,倒是崔娇儿长得太漂亮,眼睛永远亮晶晶的讨人喜欢。
那时总有个书生在旁,崔娇儿和他年纪相仿所以就常玩在一起。
崔殷发现后却不再带她入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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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崔娇儿十六岁,书生就要十八岁了,书生不知怎么找到崔府,将一封信放在崔娇儿手中,目光里满是期待:“你一定要来啊!”
书生怯懦懦地就逃走了,书生成人礼这天,也是太子成人礼。
崔娇儿盛装出席了太子的成人礼,太子高高在上的在台上贺词,崔娇儿惹得很多人瞩目。
书生躲在一旁角落望着她,眼里满是期待,崔娇儿笑着走了过去,两人的位置只有太子能看见,崔娇儿停在书生面前撕掉了没打开的信封,书生惊讶万分后气得满脸通红。
崔娇儿抬着团扇笑得风情万种:“公子,您还是个小孩子吗?您觉得都十八岁了,情情爱爱什么的,久了,谁不腻啊?”
崔娇儿突然抬着扇子指向太子方向,眼里透着妩媚,一颦一笑皆是诱惑:“您瞧瞧太子殿下多稳重,何苦呢?”
书生看呆了。
崔娇儿在底下花枝招展地拉着书生道:“公子,您要我,拿得稳吗?”
崔娇儿当着众人的面摇着扇子离去。
当晚皇帝也宣布了太子妃的人选。
贵人中便流传出许许多多她出身花楼的流言蜚语,令人不解的是,不过两天关于她的闲话便再无人传阅。
……
我在马车颠簸中浅眠,再醒来都快到了皇宫门口。
我摇着身子故作姿态,今日妆容精致,显得媚骨天成,侍卫们眼睛都直了。
轻抿嘴依旧那副狐媚的模样:“几位大哥,麻烦通报下那个文坊侍郎,今日花楼我愿同他共饮了。”
衣服是特制的熏香,几个侍卫还沉浸其中,没反应过来,我早就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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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为什么总是有人什么都想要,却又什么都不付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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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在花楼最令人遐想的包间里,这里满是粉红色,迷幻的水晶帘子,令人情欲旺盛的熏香,只见外面人影急冲冲的,帘子哗啦啦的响着,我得逞地笑着扑了过去。
“公子当真好生聪明,混迹花楼久了就知,在花楼喝酒便是可以入房的意思,只是公子不必如此着急,我等您何止这一时半刻?”
我生扯着他的衣服,他喉结滚动,却依旧拉开了我,他的声音是我许久没听过的,喊道:“你已经是贵人了!不是花楼女子!”
“我是不是花楼女子,公子当真不知?”
我有些头昏,脚下一滑,他却温柔地接住了我,哽咽道:“你可以成为太子妃的。”
“公子难道不知,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听他这样说道终于抬起头来,留恋地想要去摸他眸子:“您瞧,这才是你的眼睛嘛,太子殿下,欧,不对,现在该叫您陛下。”
他皱起眉头:“你知道是我?”
我笑了起来,站直了身子,摇了摇杯子:“陛下,我又没喝酒。”
他无奈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还要撕掉那信?”
我疑惑看着他:“陛下的后宫佳丽三千,我可不愿。”
“你胡说!当年那封信明明是我将你许给如今的文坊侍郎的!”
我笑得不行:“哈哈哈,他爱我,爱了这么久,我今日不是同意了,那您来这一趟又是何苦呢?”
他皱着眉,是说不出的哀伤。
我咧嘴一笑,猛的血腥味翻涌而出,五脏六腑早就疼得翻江倒海,终于坚持不住,我瘫倒在地,嘴里不断吐着黑血。
迷糊中我看到他慌乱地冲了过来扶起我,眼神慌乱又惊讶。
“我说了我没喝酒,喝的毒药啊~”
我在他怀里没心没肺笑着。
他眼神及其难看,终于还是失魂落魄起来:“你还是知道的对不对……”
我艰难的推着他的胸膛,许是他的温度过于热了,烫地我的眼泪在这一刻不值钱般的流,我断断续续呢喃道:
“殿下……崔娇儿……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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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文坊楼里,是公子将桂花糕藏着拿给我,是他会写漂漂亮亮的字给我,他是我一生中贵得不敢沾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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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殷将我锁在房里说道:“你没看见别院旁的小男孩吗?他那记恨的眼神,他是太子,你若是不想害了那孩子,就别再去宫里了。”
十六岁那年,他送信匆匆忙忙的样子让我在心里狂喜了不知多少回,他好可爱。
那天,没让崔殷提醒,我依旧看到了外面的那人,果然如同他所说的眼神,嫉恨。
看着信封上的字,我突然明白,那样干净的少年我终究配不上。
那晚我穿上了最艳丽的衣服,带上了头花,略施粉黛,让十六岁的我显得那样风尘。
望着他期盼的眼神,我每一步都像走在针尖上,我愤怒,我难受,说的话就想传到台上那个冠冕堂皇人耳朵里:“公子,您要我,您拿得稳吗?”
果然那一场成人宴我的表现惊动全场,皇室那样的地方,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是不会允许他儿子再考虑我的。
可没想到那皇帝去得那么早,太子继位,他是皇帝了。
我没法,只好跟着落魄小姐们胡作非为,逛花楼找男宠,没想到第一个找到我的人,是小书生。
他还是那样可爱,气呼呼的冲着我骂,不自爱不自重,我好高兴,他还喜欢我。
我心里想着只要风头再大点就去把一切都说开,直到那几个小姐妹跑来说:“喂,姐姐你喜欢的那个小白脸去花楼包了个角儿,市井传遍了呢!要我说姐姐就别喜欢他了,和我们花天酒地多好……”
我没再听清她说了什么,等我反应过来,那叫“小椒”的女子已被我刺了一刀,她拼命喊着的:“公子没有碰我,公子只是说我眼睛像您……”
看着她泪盈盈的眼睛,我突然回头看向镜子发现,我的眼睛好像没那么亮了。
我其实并未捅到她要害,只是她本就身子虚还是没扛过来。
我知道他恼我了,从那以后甚至没来说我一句。
他不愿再见我。
我去解释又从何说起呢?
小姐妹又来找我念叨:“娇姐姐,你不会不知道皇上中意你很久了吧?如今就罚了你崔家荣耀不是摆明了纳你入宫吗?那你喜欢的小书生岂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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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着这个抱着我失魂落魄的人,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情绪,话语终于不再轻佻:“公子,我知第一次见的人是你,可人生不就如此,哪来什么先来后到呢?你的眼睛与他不同,我一早便认了出来。”
我并未安慰到他,他的样子还是那样难过,一个九五至尊竟然抱着我难过地像个孩子
他对着我说:“你大可不必救他,我也不耐他何。”他已经再无神采。
“我就偏要救他呢?”我俏皮道。
他泪流满面含糊道:“你…你不后悔吗?”
我,不后悔。
意识渐渐模糊,
只是可惜了,
如今啊,
独公子不知,这结局从不是我想要的。
而无人得知,我的公子,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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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侍卫传来消息,隔壁房间发现文坊侍郎的尸体。
世人开始赞叹二人的感情,传闻不断。
只有皇上一人失魂落魄。
皇上没有解释他从始至终没有娶妻。
崔娇儿也没有解释她从始至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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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那年,那个扭扭捏捏扔给她桂花糕的人眼睛里已满是沧桑,她在想那样干净的少年怎会有人这样的眼神。
迷迷糊糊就咽下了桂花糕。
少年脸红跑走了,她才发觉自己竟然吃完了一整块桂花糕。
她从不爱吃甜食。
后来代替他的是另一个极其干净的少年,她笑着接过桂花糕,在手上扬了扬,其实是在向少年身后的人打招呼。
她长相过于美艳,去了崔府举止端正后,出门在外给足了崔殷面子,崔殷自然就对她好。
可每次她进出看着崔府牌子,眼里尽是厌恶。
那金灿灿的身份彰显就像是向她示威,所以她是真的想把它摘下来。
而后她也做到了。
崔殷对她好是真,却也是外人不知的严厉,他不喜欢风尘气,所以她的举止是他一鞭一鞭教出来的,大家闺秀。
所以没有人知道,那场十八岁的生日宴,风情万种的她表演一番后,那晚她在那间暗室里被打到虚脱。
书生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书卷气,相反,他的心胸狭窄到让崔娇儿叹为观止。
崔殷想要造反,势力极大,恰好那位书生也是其中一位,他本想让崔娇儿入东宫替他杀掉太子,奈何崔娇儿搞了这样一出,崔殷震怒。
她保命的说法是以为那样既宣告不会跟了书生,又能引起太子注意。
逃过一劫。
其实崔殷根本没有发现,十二岁时别院的身影。
她在府中卧薪尝胆,终于得手,干干净净了断了崔殷,崔殷势力一瞬间崩盘瓦解。
书生找到了她,威胁她不准说出去,她缓缓一笑不屑。
“凭什么?”
书生也跟着她笑起来:“你做这些不就是想跟皇上吗?我现在也对他没有威胁,我好好做我的文坊侍郎,你好好做你的崔娇儿,我们相安无事……你要是去做了皇后,我可不保证你不会过河拆桥,所以,别让我现在就去揭发一切!你说到时候他要保你难不难?以他当年撑了这么久不去太子妃,你猜这些事他知道了,为了你,会不会被天下人唾弃?”
“好。”
她没有一丝犹豫,笑得十分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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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纵欲放肆,成为市井谈论对象,书生又找上门来:“你!你若是真的缺男人就嫁给我!为何非要这样堕落!”
“你看,你还是说了实话,你根本不是怕我揭发一切,你就是妒忌,妒忌我爱他。”崔娇儿还是那样笑着,笑得风情万种:“您看看您现在,您配得起那声公子吗?”
“小书生,你喜欢我,还让他以为我喜欢你,你让世人都以为你是那位公子,其实你不过是个书生。”
他像是被戳穿,恼怒地走了。
后来市井开始传闻有个书生在花楼里同女子谈心,不久慢慢的有了些关于崔娇儿和太子的传闻,等小姐妹来跟她确定时,终于她还是去花楼找了女子,这才知道女子只是不甘心成为替代品胡乱编造的,可惜没福分活下来。
书生疯了一般骂她,想将一切告发,她莞尔一笑:“明日来花楼,我嫁你。”
书生终于愣住,再三确认后,指着她道:“好!”
花楼的毒酒她备了两杯,书生心满意足地死去,她喝的是慢性毒药,听着叮叮当当的水晶摇摆碰撞出的声音,她终于见到了那个人,那个她十二岁就未曾忘记眼睛。
这些脏东西,总要一个人负责。
我的公子哟,您去的阳关大道,而我从来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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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你大可不必救他,我也不耐他何。”
“我就偏要救他呢?”
我看着他。
爱了这么久,我终于还是等到我的公子。
他泪流满面含糊道:“你…你不后悔吗?”
我,不后悔。
意识渐渐模糊,
只是可惜了,
如今啊,
世人皆知皇上爱崔娇儿,崔娇儿爱公子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