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看着眼前的沙滩还有那远处一角的满天星旅店,我略带留恋的看着它。

这四年就是如此。满天星旅店在我心中是医院,而叶可笑就是我主治医生。我现在出院了,我要离开了。

我坐上一辆开往车站的出租车,司机穿着一件格子衬衫和黑色夹克,领口上已经干瘪的番茄酱就像暗沉的血渍。

司机一路无话,只有收音机的声音在响,午夜主持人估计也睡了,音乐被调节成循环模式在唱着。我没有看窗外,而是低头看司机的手不停地打着档位,或是转动方向盘。

我想起了某个人,在记忆深处他也是这般在拨动着方向盘。我看不清楚他的脸,车内只有广播在播放,如同现在的司机所做的一模一样。

我在疑惑我想起的那个人是谁,可是想不起来了。

我打开手机,上面的联系名单在某个走过医院通道的时刻已经都清空了。手机内没有任何电话名单或是通话记录。

“到了!”

出租车停下了,司机的呐喊声将我唤回现实。我问他:“这是哪?”

司机闷声闷气地说:“车站。”

我点了点头,站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司机的声音又响起了。

“你的行李!”

我看向司机,他的大拇指正朝着身后戳着。我迷惑的从后备箱取出一个老旧条纹的行李箱。

我问:“是我的吗?”

司机眼神带着一丝戏谑,他没好气的叹气说:“一百二十五块。”

我从兜里掏出了钱递给他,神情迷惘地走进车站。司机摇了摇头说:“神经病。”

我走进大厅。深夜的车站没多少人买票,但是候车区倒是有不少人坐着,有些人歪着脑袋睡着了,有些人戴着耳机。而我走向售票口看着购票员。

购票员是个女孩,她坐着电脑前嚼着泡泡糖,偶尔吃出一个泡泡,嘭地一声就炸开了。她估计在让自己清醒起来,毕竟熬夜是间功夫活。

我递出身份证和钱说:“买票。”

购票员问:“你去哪?”

我说:“不知道。”

购票员愣在当场,她凑近防暴玻璃,对着对讲器大声质问:“你去哪?”

我被吓到了。熬夜的人脾气的确不太好,我感受的到她脸上的愤怒,不过我没有在戏耍她的任何意思。我真的不知道我要去哪,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

我刚才从哪里来?我开始想。

似乎是从医院出来的,对!我想起来了,我从医院里出来的,然后我出院了,我要回家。但是……家在哪?

我开始苦思冥想,我看着自己的身份证,上面的地址有着一丝熟悉。可是一阵厌烦的感觉浮现了,似乎在警告我不要回家。

我想,是出院旅行吗?然后转头看向公示电子屏幕上各地到站信息。一想到要出发去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地方我就好奇且兴奋。

没错!是出院旅行,这是给我自己的奖励。我在心里这样想。

我笑着对购票员说:“去最近的一个城市。”

购票员一阵迷糊地说:“你确定吗?”

我点了点头。

购票员麻利的办好手续然后朝我一甩手,样子带着一阵不耐烦。那一刻我想从身旁的饮水机上接下一杯水,然后用十字螺丝刀一颗一颗的卸下防暴玻璃的螺丝,居高临下朝她脸上泼水,最好有跟我一样同仇敌忾的队友站在我的身后一杯一杯给我续水,我就可以不停的泼,不停地骂。直到她在深夜哭出声来唤醒这个夜晚沉睡的每个人。

我心想,我是疯了吗?

我接过票据走到座位前坐下,放眼四下的人们,他们都坐在座位上,有些更是躺在座位上,一人占据了三个座位。所有人似乎都睡着了,时不时的铁轨上传来呼啸声,摩擦声带着火花停下的动车,装满一大堆人重新出发。

深夜的时间慢的就像蜗牛,我焦急的在座位上噔着腿,发出噔、噔、噔,越来越快。我想尽快出发,就像迁徙的候鸟迫不及待的领头飞翔,然后朝着一个方向飞上几年。在中途会有成千上万的同伴加入,组成一支飞鸟大军在每座高耸入云的城市顶端发出鸭子般的叫声。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在我的前方传来。一个戴着毡帽的男人静静的坐在我的对面,他手中的香烟在飘荡着烟雾,修长的手指在翻动手中的书本,他聚精会神地看着,嘴上的胡茬因为时不时的微笑而上扬,那是一股男人味,让我痴呆般的看着他。

我左右张望,顿时觉得嘴中少了什么,而我的样子也被他的眼角察觉到了,他停下翻动书籍的手指,只是看了看我然后将香烟叼在嘴中用力的一吸,那烟点因为吸力而越燃越红,连同我的呼吸都深深加重。我上下摸着口袋寻找着,我也希望像他一样深深地吸下一口烟,然后惬意的吐出云雾。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向我,我一愣,站了起来,无法抗拒的朝他靠近。手即将搭上烟盒的瞬间,男人一抖手中烟盒,两只烟乖巧的探出脑袋,手法熟练。

我顺手拨出一根烟,火机声已经响起,我看着眼前跳动的火苗,用手温柔的护住了他的手,然后一口一口,又一口又一口用力的将刚刚点燃的烟统统吸进肺里,然后仰头吐出一大阵烟雾。

男人收回火机,深吸一口烟雾看着我,将书本塞进背包,他说:“憋坏了吧?”

我略带羞涩地笑了,在车站的候车室一阵恍惚间的迷惘被一根烟救赎了,我的视觉和身心为之一震,这种熟悉的感觉才是掌控身心的真实。

香烟是多么迷人,只有深深吸进一口在肺里旋转吐出的雾气后才会深深体会它的魅力所在,虽然不健康,至少跟那些因为巨大压力和郁闷朝着电线杆疯狂抬腿踢去的人来说,香烟绝对是优雅的发泄方式,简单也粗暴。并且不会有殷红的血液飞洒街头,更不会抱着高达五十六度的威士忌在街头摇晃嘶哑的朝天空呐喊。

这是完美的救赎,无论在什么时候,我都愿意虔诚的跪下去膜拜,这是感受到自我存在的最佳方式,我爱它!

男人说:“这个候车室可不能抽烟。”

我疑惑地问:“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抽烟?”

男人一指在候车室疯了般唱歌吹炸泡泡的购票员说:“我讨厌她,所以我要违反规则抽上一根,如果不抽上一根和这本书,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说着他挥舞了一下拳头,仿佛没有手中那根香烟,今晚就会有人为他的愤怒流下无辜的鲜血。

我点点头表示非常赞同,还在前几分钟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去卸下防暴玻璃朝那个自傲的女人泼开水。下一刻我就被眼前这个男人和手中香烟都劝下了,这个候车室果然不是只有我讨厌她,还有这个男人。可能睡在门口掀开衣服在扣肚脐的男人也讨厌她。

我看着他笑笑说:“我还好,不过得谢谢你。”

我看着眼前的香烟,我现在冷静了。我肯定不会在接下来的任何时间干出可笑的事情,就算在过分,无非在角落用憎恨的眼神透过层层玻璃看着那个购票员,看着她一口一口吐出泡泡,重复的吹破。我选择吸烟,这是一种无形的原谅,我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