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小冰河期的大明,夏天并不很热。
即墨临海,海洋带来的温度调节功能,让七月初秋的城镇分外凉爽。
只是此时,即墨城上几千个汉子,确是满头大汗,和着血肉在厮杀,他们感受不到一丝凉意,只有满腔的热血,或在体内沸腾,或飞扬出去,染红一片天地。
朱慈烺提刀的手微微颤抖着,不记得打下几次敌人进攻。只记得巳时三刻敌人开始进攻,现在已是申时将尽。将士们趁着敌人退却休息,已经换上了第三波,现在正是第四波上来城墙。
可是朱慈烺却一直站在城墙之上,将近三个半时辰水米未进。但他不想去稍作休息,他发现,只要他站在这里,颤着双腿走上城墙的新卒看到自己,就能焕发出勇气与战力。
今日果然不同昨日,清军是全军压上攻城,就连边军也夹杂在新兵之中。而且那几千八旗也没有闲着,他们仗着弓马娴熟,骑着马游弋在大军之后,瞅着机会不时点名城上守卒。
这下,即墨守军就有了掣肘,不能安心战斗。而朱慈烺并没有什么办法回应,唯一的一门红衣大炮,轰了五炮敌军之后,炸膛了!还伤了几名炮手。
其他小炮,也就冷不丁放上一下,将攻城士卒炸翻几个。至于弓箭,太专业,朱慈烺全军也没有两百个拉得开弓,射的了箭的好汉。
即墨本就低矮的城墙如今又矮上了几分,换上专业撑杆跳选手,一个冲刺过来就能上了城墙。只因为,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
这些尸体,绝大多数是清军的,也有不少明军士卒跌落城下。
朱慈烺早已经不再呕吐,甚至已经麻木。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几人,也不知道身上挨了几刀,只是身边的亲兵已经不剩几个。
拄着战刀,看着稍作休息又要冲来的清军,朱慈烺深深吸了口气,回身看了看自己的生力军,心中充满信心。人不是钢铁战士,清军更不是,一群被逼上战场的农夫,早晚会崩溃的。
呜,呜,呜,咚咚咚咚咚咚。
号角与战鼓齐鸣,清军士卒扛着云梯,如同疯魔一般,不要命的冲了上来。朱慈烺横刀立于城头,看了眼偏西的日头。
落日余晖,映衬着血染的战场,显得格外悲壮。
啊,第一个生命结束了!朱慈烺收回心中杂念,横眉立目,挥刀照着身前最近的敌人劈砍过去。又一轮厮杀正式开始。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正在忘我杀人的朱慈烺被一阵急促的呼叫唤回了神,寻声看去,原来是自己的一名亲兵,朱慈烺怕是有事赶紧开口问道:“你不是随着阿大在瓮城,怎么跑来这里,有何要事,快说。”
“殿下,马指挥使受伤了,瓮城眼看守不住了,马大人让我来通知太子赶紧加派人手防守城门。”小卒子倒崩豆似的一口气说完。
“阿大伤了?怎么样,伤得重吗?”朱慈烺焦急地问。
“马大人被鞑子冷箭伤了大腿,站立不得。清兵把那些边军老卒换了杂兵衣服,一股脑的就登上了城墙,还有好多鞑子也扮成杂兵,突然射箭,兄弟们一下死伤大半,城墙也失守了。”
“靠!”怎么办,朱慈烺有些乱了,瓮城的作用是守护城门,防止城门被冲车巨木撞开,如今敌人是登上了城墙,瓮城反而成了防守漏洞,顺着瓮城城墙就可以杀入正面主城墙,守方优势荡然无存。
朱慈烺脑中急速思考,短时间他想到了两条对策,一是退下城墙打巷战,不过随即就被他否决。在他的记忆中,古代历史城墙被攻破而巷战取胜,打退敌人的一个都没有。
另一个应对就是组织力量夺回瓮城,把敌人赶下城墙。这个可行,既然边军都在瓮城,那么城墙这边敌军的战斗力就不强。
想罢,也没时间耽搁,朱慈烺传令到:“你去那边找郭嵩,让他把第五波次提前派上来,然后去城中军营,传令太子亲军卫随时准备,听我号令。”
不理亲兵踉跄着跑去城楼对面找郭嵩,朱慈烺看了眼身边,大声道:“众军士听令,张千户所属,第一二三四百户所兄弟随我前去支援瓮城,剩下的弟兄守着城墙。”说完,朱慈烺把腿就往瓮城跑去。
朱慈烺这半面城墙,一共一千五百轮换上来的新卒,还有三百经过战火历练的老卒,他抽调四百倒也并不碍着守城,而且很快援军就会提前蹬城。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瓮城,只要瓮城不丢,仗着自己人多,在城中和郭嵩大营中休息的士卒还有好几千人。
其实,朱慈烺也有些暗恼,自己还是缺乏军事修养,郭嵩也过于纸上谈兵了。战前设计的方案,看似完美无缺,却缺乏应变。
当然,也是因为己方都是新卒,缺乏基层军官。敌人主力虽也是新军,但是三千边军撒进去,整个队伍的骨架可比朱慈烺这边强壮得多。
如果被敌人抓了这个空子突破了城墙,攻入城中,只怕那几千大军加上太子亲军卫就都成了摆设,军心一崩,多少人都只能沦为待宰的羔羊!
当然,只要能扛过这一关,鲜血洗礼过的新军也就算成型了,以此为筋骨发展,假以时日,定能横扫天下。
所以,一切的冒险都是值得的。不经历血与火的考验,士卒不能精锐,将领不能成长,自己也无法成熟。
“啊,杀呀,狗鞑子暗算老子,看俺横扫千军斩你狗头。嘿嘿,想夺俺的瓮城,要问问爷爷手中的无敌八卦闪金刀答应不答应,看刀。嘚,那贼军,休要进我城楼,脏了你家马大爷的被褥。”
朱慈烺站在马阿大身后有点不想救他了!
此时,马阿大腿上绑着布条,鲜血染红了一条大腿,身体靠在一个亲兵身上,手里挥舞着大刀,他的身边还有几十人,大家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把城墙挡了几层。
但是,悲壮的气氛却始终凝聚不起来。马阿大那张笨拙的大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下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