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月夜对答

大明五月初的夜晚清爽怡人,朱慈烺虽然劳累,但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踏实,一是心中胡乱想事,二是李来顺等几个大汉鼾声如雷,之前旷野之中还不显,这回六人挤在一个屋子,简直是环绕立体声了。

况且几人内分泌旺盛,多日也不曾洗澡,味道也熏得朱慈烺脑仁疼。他现在都有些后悔,为了刁买人心共处一室了。

轻轻推开房门,朱慈烺来到院里,深深吸了口气,顿感神清气爽,于是干脆坐在天井一块大石头上,仰头看着月亮,脑子里胡乱想着南京的事情。

他知道南明有个弘光政权,但是皇帝是谁他不知道,太子的记忆里南方宗室很多,但是南京身为陪都,本地却没有王爷。

他知道有个鲁王监国,但是好像鲁王并不是那个弘光,而且和南明朝廷之间还有权力争夺。

他还知道西南有个永历帝,但是哪位宗室他却不知,似乎他才是最后一位明朝的皇帝,传说最后在缅甸被吴三桂勒死了。

当初朱慈烺看过叙述缅甸汉人的网络文学,对这段历史有些印象。

这些都是历史。但是,如今他,大明太子朱慈烺并没有消失在历史迷雾中,他还活着,并且不日就要亮出旗帜,有所行动。

历史还会真实的发生吗?他不确定。但是他知道,只要自己活着,这个大明就不会属于别人!

踏踏踏踏,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后院由远及近而来,朱慈烺借着月光看去,确是李成栋从后院走来。

朱慈烺赶紧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李将军怎么还不休息?”

李成栋也看清了是朱慈烺,赶紧回道:“史公子也还没睡?俺这个老卒这么多年下来习惯了,军令在身之时要亲自检查马匹再休息。”

“李将军名将之才呀!”朱慈烺倒不是奉承,他真没想到李成栋这人对于行军打仗如此严谨,不由得稍微改变了些对于李成栋的感观。

也许是感觉到朱慈烺的真诚,也可能是夜晚剥去了人们的伪装,李成栋并未如午后那般粗鲁骄狂。

看到朱慈烺刚才坐着的大石,李成栋过来一屁股坐在上面,示意朱慈烺也坐下,伸了个懒腰,李成栋开口道:“史公子刚才说俺有名将之才,呵呵,这个老李可是愧不敢当呀。俺李成栋当年吃不饱饭,跟了闯王造反,那时候经常被官军追的满山满野的逃命,就没睡过几个囫囵觉。后来,闯王屋里的邢氏看上了高总兵,高总兵怕闯王发现,干脆带着邢氏反正,降了大明,俺正好在高总兵帐下听差,就稀里糊涂的跟着做了官军。呵呵,当时俺还挺高兴,毕竟谁愿意做贼呀。再说整日被官军追杀,朝不保夕的,这回终于也成了官军,最起码可以踏踏实实睡个觉吧。谁知道这投过去没多久,形式逆转了,边军撤回关外,闯王越发势大,反过头来打的官军落花流水。俺这刚睡了几天安稳觉,就开始随着我家大人一路败退。逃的惯了,自然知道这马,才是保命的关键;睡觉留只眼,是保命的诀窍;比别人跑得快,是保命的根本。于是就落下了如今这个毛病。哈哈哈哈,让公子见笑了。”

朱慈烺没想到李成栋会跟他如此交心,于是也稍微放下些心中的防备,叹口气说道:“唉,身逢乱世自当如此,将军看我,年方十六,手无缚鸡之力,本该在学厮读书备考,如今却要劳碌奔波,在京中整日提心吊胆。”

“哈哈,俺不知为何,总觉得公子不是凡人,也只有史兵部这般有学问的世家,族中子弟,才能有公子这般的不凡气质。他日公子必定一鸣惊人,飞黄腾达,俺老李有缘得见公子,真是三生有幸呀。到时还需公子多多提携。”李成栋果然还是看好朱慈烺,可以结交,万一以后朱慈烺官场得意,也算在朝中结个外援。

“李将军谬赞了,我读史,只怕大明日后要是武人当政了。我大明开国之时,武功昌盛,水战陈逆,北逐蒙元,何等壮阔,我辈向往。二百余年下来却是以文抑武,辽东糜烂,后金做大,屡次内寇,国家失了屏障,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只知加税,又缝天灾,终致大祸。哎,我虽学文,但也愿投笔从戎,金戈铁马,百战余生,复我大明社稷。”朱慈烺发自内心的感叹,同时也是试探李成栋心性。

李成栋面色不见异常,平静的说道:“公子大志向,令人钦佩。俺老李不懂什么大道理,什么文制武,武压文的,俺是不管。俺只知自己活命,好吃好喝最重要。谁能满足俺的要求,俺就听谁的就是了。”

“李将军此言差矣,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你官低位卑,整日为他人忙碌,自是有奶便是娘。有朝一日,将军官居一品,衣食无忧,到那时难道就不想做个中兴的肱骨之臣?名垂青史,光耀子孙?”朱慈烺像一只大灰狼般,对着眼前这个魁梧的“小红帽”循循善诱。

“那自然是愿意的,能躺着吃香的喝辣的,谁愿意整日刀口舔血,不得安宁?自家子孙,日后能守着万亩良田,娇妻美妾,奴仆成群,牵狗纵马,横行乡里那是最好。”李成栋颇为向往道。

朱慈烺心中暗暗鄙视,这家伙整个一个恬不知耻,口中却道:“李将军这只是小志向喽,只需得立战功,封侯受爵就可得之。难道将军不想流芳百世?受万人敬仰?”

“想呀!俺老李最佩服岳爷爷关二爷那样的大英雄了。尤其是岳爷爷,会打仗,还能写诗,那个啥诗来着?就是吃人肉喝人血的那个。”崇拜英雄是每个男人的潜意识,李成栋也不例外。

李成栋并未脱离明人的质朴,大体上还是在朱慈烺定义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范畴里。

朱慈烺一头黑线,尴尬的解释道:“李将军,那个,你说的是不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是岳飞写的一首词,名叫《满江红》。我也甚是喜爱,还有辛弃疾的《京口北固亭怀古》,将军有空也可读读,那才是武人当有的胸襟气魄,令人向往呀。”

“哈哈,让公子见笑了,俺是粗人,不识字,不过公子说了,俺一定寻来看看。只是,岳爷爷虽然英雄了得,但也不是俺老李能学的来的。反正一百八十道金牌,也别想唤俺老李去砍头。”李成栋讪笑答道。

“哈哈,将军真是实在之人,没有满口的仁义道德,却也算守住心中的本分。文人讲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将军穷时保自身性命,达时能保大明百姓性命,也是大能耐的善事。”朱慈烺颇有些对牛弹琴的无力感,只得打个哈哈说道。

李成栋见朱慈烺夸自己实在,面带得意道:“公子,俺们陕西人自是实在,不向京城里的官儿们,当面说人话,背后说鬼话,两面三刀。俺听说南京的官儿们更是难缠,日后公子混迹官场可要小心。不过若是有人惹了公子,公子可找俺老李,俺替公子去手刃仇人。”

“多谢将军。刚才将军言道,高总兵急招将军回归有大事要办。可是南京欲立新君?”朱慈烺赶紧转换话题挑明心中所想。

“这,公子的消息得自史兵部?”李成栋听了脸色微微一变,试探问道。

“不是,这是我根据时局猜测的。眼下形式紧迫,大明不可一日无主,早立新君才能精诚团结,共御强敌。况且英宗朝,于少保所为尚不久远。”朱慈烺自信道。

李成栋挑了挑大拇指道:“公子大才!实不相瞒,高总兵联合了几位总兵和朝中大人欲保福王。听说史兵部等几位大人看好潞王。呵呵,这朝中大事俺是不懂的,只是史兵部率军勤王,如今京师已失,史大人在浦口徘徊,南京的事恐怕鞭长莫及。我跟公子有缘,如今如实相告,公子当劝说你家大人莫要坚持,早日投靠福王才能保住官位,甚至更近一层,公子也要早做打算,站对了位置才能事半功倍。”

李成栋这也算是掏心窝子的话了,虽然三观不正,但是也能看出他对朱慈烺真心不错。

朱慈烺自是有所体会,于是感激道:“多谢李将军好意。只是我有自己的坚持,我既不保福王,也不投潞王。我只忠于大明,忠于先皇所立大明太子。”

“太子?我听说太子被李自成掠走去了陕西,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李成栋不以为意道。

“哼,消息一日不能确认,太子都是我大明正统。我不管天下人如何,我就是我,虽千万人,吾往矣。”朱慈烺站起身形,面露坚色说道。

李成栋见朱慈烺的表情,似是触动了心中隐藏至深的那丝人性,于是也跟着起身正色道:“公子今夜一番教导,其实是处处劝说李某忠义,李某也不是混人,自能感到公子真心关爱。能得公子如此看重,李某受宠若惊。公子所言李某谨记于心,只是如今无奈,身不由己。如有一日,得揽大权,不受他人管束,自会努力做那公子器重之人。”

“好!如此,我愿将军学那岳飞、关羽,忠义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