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個大軍事基地

我一打開書房門,就嚇了一跳,因為彩虹竟挨在門框上,睡着了。

我的開門聲驚醒了她,她睜開眼睛,跳了起來:“表姐夫,你在他的信中,看出了一些什麼來?”

我用十分輕描淡寫的口氣道:“彩虹,伊樂像是不喜歡運動,對不?”

彩虹點了點頭:“是的,他信中從來也未曾提起過參加任何運動。”

我慢慢向前走着,彩虹跟在我的後面。我又道:“他的信中,好像也從來未曾提及過他曾到什麼地方去玩或是去遊歷,對不對?”

彩虹點了點頭。

我站定了身子,這時白素也從房間中走了出來。

我又道:“伊樂給你的所有的信,談的都是靜態的一面,全是他所知的一切,他為什麼從來也不談起動態的一面,例如他今天做了什麼,昨天做了什麼,難道你的信也是那樣?”

彩虹又呆了半晌:“當然不是,我常告訴他我做了些什麼,我曾告訴他我打贏了全校選手,取得了乒乓球賽冠軍,我告訴他很多事。”

我的聲音變得低沉了些:“彩虹,那你可曾想到他為什麼從來不向你提及他的行動?”

彩虹怔怔地望了我半晌,才道:“表姐夫,你的意思是他……他……”

彩虹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措詞才好,或者是她已然想到了其中的關鍵,但是由於心中的震驚,所以講不出來。

我接上口去:“他一定有異乎常人的地方,彩虹,你明白了麼?”彩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我明白了,表姐夫,你是說,伊樂是殘廢?他不能行動?”

“那只是我的猜想,彩虹。”為了怕彩虹受的打擊太大,我連忙解釋着。

彩虹沒有出聲,只是默默地轉過身,向前走去,她向着一堵牆走去,在她幾乎要撞到那幅牆時,我叫了她一聲,她站定了身子。

她就那樣站着,一動不動,也不出聲。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各自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我已將我一夜不睡,研究伊樂來信,所推測到的結果,對彩虹說了出來。

對彩虹而言,那自然是一個十分可怕的打擊,我們也無法勸說。

過了足有三五分鐘之久,彩虹才轉回身來。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她面上的神情,卻不像是受了什麼沉重的打擊,而且相當開朗。

她道:“伊樂真是太傻了,他以為他自己是殘疾,我就會不愛他了?”

這正是我昨天晚上便已經料到的結果,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彩虹雖然只有十六足歲,但是她是個早熟的孩子,我相信她自己有決定能力。

彩虹又道:“他有那種莫名其妙的自卑感,我一定要好好地責備他,現在,事情很簡單。”

“你有了解決的辦法?”我問她。

“是的,他不肯來見我,我去見他!”彩虹十分堅決地說。

彩虹會講出那樣的話來,我也一點不覺得意外。

可是,在這時候,我總覺得我對伊樂的推測,可能是犯了什麼錯誤。究竟是什麼錯誤,我說不上來。我只是想到,要來看彩虹那也是伊樂自己的提出的,他之所以不能成行,好像並不是受了自卑感的影響,而是因為有人在阻攔。

如果他是一個十分自卑的殘廢者,那麼,他如何會有勇氣表示要來見彩虹呢?

這疑問我暫時無法解決。

而聽得彩虹說她要去見伊樂,白素不禁嚇了一大跳,忙道:“表妹,那怎麼行?舅父、舅母第一不會答應,你學校也不會讓你請假的!”

然而彩虹卻固執地道:“我不管,我什麼也不管,我一定要去見他,我已不小了,我可以去見他。表姐夫,謝謝你替我找到了問題的癥結!”

她向我們揮了揮手,跳下了樓梯走了。

白素嘆了一聲:“你看看好了,不必一小時,我們這裏,一定會熱鬧起來。”

我明白她那樣說是什麼意思,是以只是笑了笑。白素的估計十分正確,不到一小時,彩虹又回來了,她鼓着腮,一副鬧彆扭的神氣。

和她一齊來的,是白素的舅父,滿面怒容,再後面便是白素的舅母,鼻紅眼腫,正在抹着眼淚。

凡是女兒有了外向之心,父母的反應,幾乎千篇一律,父親發怒,母親哭。做父母的為什麼總不肯想一想,女兒也是人,也有她自己的獨立的意見?

白素的舅父,在年輕的時候,是三十六幫之中,赫赫有名的人物,這時雖然已屆中年,而且經商多年,但是他發起怒來,還是十分威武迫人。

我和白素連忙招呼他們坐了下來,舅母哭得更大聲了,拉着白素的手:“你看,你叫我怎麼辦?她書也不要讀了,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去看一個叫伊樂的人,誰知道這個伊樂是什麼樣的人!”

舅父則大聲吼叫着:“讓她去——她要去就讓她去,去了就別再回來,我當沒有養這個女兒。”

而彩虹呢,只是抿着嘴不出聲,臉上則是一副倔強的神態。

舅母聽得舅父那樣說,哭得更厲害了,白素悄悄地拉着我的衣袖:“你怎麼不出聲?”

本來,我不想將這件事攬上身來,因為彩虹那樣的愛情,在我這已“發霉”的人看來,也未免是太“新鮮”了一些了。

但是,如今的情形,卻逼得我不能不出聲,不能不管這件事了,我嘆了一聲:“不知道你們肯不肯聽從我的解決辦法?”

舅母停止了哭聲,舅父的怒容也稍卸,他們一齊向我望來,我道:“看彩虹的情形,如果不給她去,當然不是辦法,但是她卻從來未曾出過遠門,而且那邊的情形,究竟怎樣,也不知道,唯一的辦法,是由我陪她去,你們可放心麼?”

我的話才一出口,舅母已然頻頻點頭。

舅父呆了半晌,才道:“誰知道那伊樂是什麼人,彩虹年紀還輕,只有十六足歲——”

不等他講完,我就知道了他的意思,是以我忙打斷了話頭:“所以,你們兩位必須信我,給我以處理一切之權,我想表妹也願意和我一起去的。”

我向彩虹望去,她點着頭。

舅父面上,已沒有什麼怒容,他嘆了一聲:“只是麻煩了你,真不好意思。”

我笑道:“千萬別那麼說,我們是自己人,而且那城市是一個十分好玩的地方,我還未曾去過,正好趁此機會去玩一玩。”

舅父已經同意彩虹去探訪伊樂了,可是當他向彩虹望去時,還是沉着臉“哼”地一聲,我和白素兩人,心中都覺得好笑,因為世上決不會有人,再比他愛彩虹愛得更深,但是他卻偏偏要擺出父親的威嚴來,那確然是十分有趣的事。

我留他們吃晚飯,第二天開始,彩虹就準備出遠門。五天之後,一切手續都以十分快的速度辦好,下午十二時,我和彩虹一齊上了飛機,向南飛去。

在飛機上,我對彩虹道:“到了之後,先在酒店中住下來,然後,再由我一個人,根據地址去看看情形,你在酒店等我。”

彩虹立即反對:“不,我和你一起去。”

我道:“那也好,但是你必須作好思想準備,我們就算依址造訪,也不一定見得到他,這其中可能還有一些不能觀測的曲折在。”

彩虹的面色又變得蒼白:“會有什麼曲折?”

“我也說不上來,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一定盡我所能,使你見到伊樂。”

“如果伊樂是殘廢,你想爸會怎樣?”

“別問爸會怎樣,媽會怎樣,彩虹,這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問你自己怎樣就可以了!”

彩虹點着頭,她忽然抱歉地對我笑了一笑:“表姐夫,我曾說你發霉了,很對不起。”

我被她逗得笑了起來:“不必介意,我和你未曾相差一代,但卻也差半代,在你看來,我們這些人,就算不是發霉,至少也是變了味兒的。”

彩虹也笑了起來,飛機在雲層之上飛着,十分穩定,彩虹大約是連日來太疲倦,不一會就睡着了,我閉上了眼睛,在設想着我們可能遇到的事。

飛機降落的時候,天色已黑,那城市的機場,不算落後,可是辦事人員的效率,卻落後到了可怕的程度,在飛機場中足足耽擱了一小時,至少看到了十七八宗將鈔票夾在護照中遞過去的事,才算是通過了檢查,走出了機場,已經是萬家燈火了。

我們搭車來到了早已訂好的酒店之中,才放下行李,彩虹便嚷着要去找伊樂了。

我一則扭不過彩虹,二則,我自己也十分心急,也想早一點去看看伊樂是怎樣的人,通知侍役替我們找一輛由中國人駕駛的出租汽車,等到侍役通知我們,車子已在門口等候之後,我們下了樓。

那司機看來老實,我將伊樂的地址講了他聽,他聽了之後,揚起了雙眉,現出奇怪的神色來,我道:“我們到了之後,你在外面等我們,我會照時間付酬勞給你,你可願意麼?”

“願意,當然願意,”司機回答着,他忽然又問:“先生,你是軍官?”

我呆了一呆,實在不知道那司機這樣問是什麼意思。我道:“不是,你為什麼那樣問?”

“沒有什麼!”司機打開了車門,“請上車。”

我和彩虹一齊上了車,車子向前駛去,城市的夜景十分美麗,雖然有一些小街巷十分之簡陋骯髒,但是在夜晚,它們卻是被夜色隱藏起來的,可以看到的,全是有霓虹燈照耀的新型建築。

漸漸地,車子駛離了市區,到了十分黑暗的公路上,我不免有些奇怪:“你記得那地址麼?”

“記得的,先生。”

“是在郊區?”

“是的,離市區很遠,那裏是一個小鎮——要經過了一個小鎮之後,才能到你要去的地方。”

“哦。”我心中十分疑惑,那是什麼地方呢?

我沒有再問,因為看來那司機不像在騙人,所以只好由得他向前駛去。

車子以每小時五十哩的速度,足足駛了四十分鐘,才穿過了一個小鎮。但是那卻不是普通的小鎮,那鎮的房屋,全都十分整齊、乾淨,而且,房屋的式樣,都是劃一的,當車子經過一座教堂之際,我更加驚疑!

如果在鎮上看到一座佛寺,那我一定不覺得奇怪,因為這裏的佛寺世界知名,但是我卻看到了一座教堂,我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鎮?”

司機道:“這鎮上住的,全是基地中的人員。”

“基地,”我更奇怪了,“您說什麼基地?”

司機突然將車子停下來,轉過頭,扭亮了車中的小燈,用十分奇怪的眼光看看我,將我剛才告訴他的地址,複述了一遍:“先生,你不是要到那地方去麼?”

“是啊,那是——”

“那就是基地,是市郊最大的軍事基地。”

我呆住了,那實在是再也想不到的事情,難怪那司機曾問我是不是軍官,因為我要去的地方,是一個龐大的軍事基地!

難道伊樂竟是軍事基地中的一員?如果他是的話,那麼他又如何可能是殘廢呢?這其中究竟有什麼曲折?

本來,我已想到了好幾套辦法,來應付我們見不到伊樂的場面,可是做夢也想不到伊樂的地址,會是一個軍事基地!

我連忙向彩虹望去,彩虹也知道了我的意思,她急忙道:“是那個地址,三年來,我一直寫的是這個地址,他也一直可以收到我的信!”

在那樣的情形下,雖然我心中十分亂,但還是需要我的決定,所以我道:“向前去。”

司機道:“先生,你連那地址是軍事基地也不知道,我看你很難進去。”

我吸了一口氣:“你只管去,到了不能再前進的時候,由我來應付,決計不使你為難,你放心。”

我雖然那樣對司機說着,但是到時究竟有什麼辦法可想,我卻一點也想不出來。而且,要我想辦法的那一刻,很快就到來了。

車子又向前駛出了半哩,便看到了一股強烈的光芒,照在一塊十分大的招牌上。那路牌上用兩種文字寫着“停止”。還有一行較小的字則是“等候檢查”。

同時,還可以看到在路牌之後,是十分高的刺鐵絲網,和兩條石柱,石柱之旁,各有一隻崗亭,在兩隻崗亭之間的,是一扇大鐵門。

大鐵門緊閉着,再向前看去,可以看到零零落落的燈光,那是遠處房屋中傳出來的,在基地之中,好像還有一個相當規模的機場,但因為天色很黑,看得不是十分清楚。

司機停下了車,兩個頭戴鋼盔,持着衝鋒槍的衛兵,走了過來,一邊一個,站在車旁。彩虹嚇得緊握住我的手,她一直在和平的環境中長大,幾時見過那樣的陣仗,那兩個衛兵中的一個,伸出手來:“證件。”

我感到喉頭有些發乾,但是我還是道:“我沒有證件,我們剛從另一個城市飛來,來找一個人,我們希望見他。”

那兩個衛兵俯下身,向車中望來。

他們的眼光先停留在我的身上,然後又停在彩虹的身上,打量了我們一分鐘之久,其中一個才道:“我想你們不能進去,基地絕不准沒有證件的人出入,你們應該明白這一點。”

“那麼,”我忙道:“是不是可以通知我們要見的人,請他出來見我們?”

衛兵略想了一想:“好,他叫什麼名字。”

“叫伊樂。”彩虹搶着說。

“軍銜是什麼?”衛兵問。

彩虹苦笑着:“我不知道他有軍銜,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軍人。”

衛兵皺了皺眉道:“那麼,他在哪一個部門工作,你總該知道。”

彩虹又尷尬地搖着頭:“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寫信給他,寫這個地址,他一定收得到。”彩虹又將那地址念了一遍。

衛兵搖着頭:“不錯,地址是這裏,但那是整個基地的總稱,看來很難替你找到這個人了,小姐。”

我忙道:“那麼,他是如何取到來信的呢?”

衛兵道:“通常,沒有寫明是什麼部門的信,會放在飯廳的信插中,按字母的編號排列,等候收信人自己去取。”

我道:“那就行了,這位伊樂先生曾收到過這位小姐的信,三年來一直如此,可見他是這某地中的人員,你們能不能替我查一查?”

那衛兵顯得十分為難:“這不是我們的責任,但如果你們明天來,和聯絡官見面,或者可以有結果,現在只好請你們回去。”

我也知道,不能再苛求那兩個衛兵,我拍着彩虹的手臂:“看來我們只好明天再來一次了!”

彩虹無可奈何地點着頭。

那司機顯然不願在此久留,他已急不及待掉轉了車頭,向回途駛去,不一會,又經過了那小鎮,四十分鐘後,回到了市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