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艾玛

我的家人对我关于斯蒂芬妮·麦耶的点子提不起兴致来。

“我有约了。”菲的口气比往常更加不耐烦。

“我得上班。”弗兰克的口气比往常更加沮丧。

“我要看书。”马克斯的口气跟往常一样胆小。作为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他显得有点过于矮小,也过于肥胖了。他天赋很好,但这与他在班上的受欢迎程度并不成正比。正因为此,最近几年,马克斯变成了一个极度胆小腼腆的小书虫。现实世界太沉重了,他宁愿潜入幻想中的乐园。我虽然能够理解这一点,却不能坐视不管。一开始,我想让他去接触音乐,可合唱团的老师把我叫到一边说:“真抱歉,我不得不说,您儿子没有一个音在调上。”于是我给他报了少年足球班,可教练的教学方法总让他想起萨达姆·侯赛因。最后一次比赛的时候,他的教练向我建议:“看您儿子的这个踢法,您最好核实一下他是不是同性恋。”现在,我得给马克斯找个新的去处了,得让他学会接受现实。

我注视着坐在老房子里厨房餐桌前的家人,语气坚决地宣布:“今晚,我们一家人共进退!”

“我只想自己走。”菲回应道。

这是她惯用的句型之一。其他的例句还有:“我晚点过来”“我肯定准点到学校”,或者“妈,我绝对不会吸大麻”。(我一直很费解,为什么现在很多青少年用大麻来解决青春期问题,难道不应该是由父母陪伴他们度过这一关么?)

菲最常用的句子是:“妈妈,你真让人尴尬。”我的歌声,让人尴尬。我化的妆,让人尴尬。我不化妆,更让人尴尬。只有一次,我穿着泳衣走进露天游泳池的时候,她没说话。事后她说,因为她已经被尴尬得无语了。

通常情况下,我也不愿意用强压手段教育我的孩子们。但是今晚对我无比重要,我们一家人必须团结起来,向斯蒂芬妮·麦耶前进,而我也能在蕾娜面前保住面子。于是我强硬地说:“菲,如果你不去,我就关你的禁闭!”

她气红了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暴怒,似乎这关系到一次特别重要的约会,肯定是跟一个男孩子。但是如果我直接问她,甚至只是问她为什么还坐在那里,她肯定会在分秒间爆炸。如果她爆炸了,我就会跟着爆炸的。如果我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爆炸了,弗兰克就会顺势蜷缩到他的笔记本电脑前,马克斯就会继续躲进他的书里去。因此,我面无表情,任凭她的怒气在房间里挥发开来,直到她嘀嘀咕咕地说:“棒极了,一家人共进退,特别是每个人都得到了宝贵的自由!”

弗兰克把我叫到一边,悄悄地问:“如果我不去的话,你也会关我的禁闭吗,艾玛?我还得动脑筋让这些银行职员买保险呢。”

弗兰克曾是一名律师,志愿是帮助穷人打官司。等他结束法律系学业的时候,他意识到帮助穷人也会让自己致穷。因为要养活一个家庭,他接受了银行法务部的职位,现在负责机构重组和组织结构图的设计。他饱受这份差事之苦,因为对同事说出“你必须被辞退”这样的话不是件容易的事。开场白应该是怎样的呢?不可能说“给你三次机会,你来猜猜老板们又在打谁的主意了”,或者“现在你再也不需要受你的顶头上司的气了”,或者“我要是你,我很快就回家种田去了”。

我试着用一个笑话缓解他紧张的情绪:“禁闭倒没有,脱衣舞可以有!”

“你说什么?”他没能完全理解。

“工作,还是跟我做爱——今晚你得选一样!”

“这个嘛……”他在考虑。

他居然在考虑!

天啊,我以前总觉得,我的父母相互之间过早失去了激情。可就算他们不再温柔地对待彼此,但到了五十岁也依然有性爱。我至今仍能痛苦地记起我还是少女的时候有一次误闯入他们的房间看到的场景——就像两头海象在摔跤。

“今晚对我非常重要!”我向弗兰克强调。

“好吧,那我回来之后再做方案吧。睡眠是职场菜鸟才配拥有的。”他笑容疲倦。

我感到惊讶,他的笑容对我总是充满魔力,哪怕在他如此疲倦的时候。每一次看到他的笑容,我就开始幻想:要是能再去一次加勒比群岛、再跳一次凌波舞该有多好!弗兰克的样子大不如前了。他头发稀疏,脸色苍白,面容消瘦。他是那种在压力下会减重的人,而我作为一个“压力肥”患者,对此不无嫉妒。

我在弗兰克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对不情愿的马克斯说:“要是你不去,我就给你再报一个足球班。”

就这样,我终于把他们三人拉上了船。我把下午斥重金租借的化装行头给他们一一展示。毕竟今晚的新书首发会是一个“怪物变装派对”,为了能留下深刻印象,我挑选的都是老电影《黄金时代》里的经典怪兽形象。

“弗兰肯斯坦。”弗兰克叹口气,从我手中接过他的行头:破破烂烂的灰色裤子,棕色的毛皮夹克,还有一个绿色的需要用螺丝固定的方脑袋。就像从前的鲍里斯·卡洛夫[8]。

“这些绷带是干什么用的?”菲极为暴躁地接过她的行头,“我是绷带怪么?”

“不啊,你是木乃伊!”我兴奋地跟她解释,“你在金字塔里的豪华石棺里面沉睡了三千年,然后被盗墓者解放了。”

“哈,棒极了!我就是一坨行走的三千岁的霉肉。”她打了个喷嚏,继续说:“这个更适合你啊,妈。”

神补刀。这又一次支撑了我的一个论点:分娩之痛不过是初尝生命之苦、用来应对青春期所做的准备。

“那我们现在来讨论一下你那发了霉的家庭作业吧。”我回击道。

“这肯定是个好主意。”她不甘示弱地眨眨眼睛。

“你们别吵了。”弗兰克想从中调停。菲和我异口同声地训斥他:“闭嘴!”

他吓了一跳,随即摇摇头,说出了那句我和菲最恨的话:“你们俩真像。”

正当我们因为这个想要掐他的喉咙的时候,马克斯小声地说:“我想要当一个僵尸。”

“你现在存在的方式和僵尸差不多!”菲说。

我决定不理菲,转向小的那个:“我们扮的都是经典的电影怪兽。所以,你要扮成一个狼人。”

我把那件毛绒绒的狼人装递给他的时候,他失望地看了一眼。我不容自己多想,宣布道:“我扮演吸血鬼。优雅而古老的德古拉造型!”

我激动地向大家展示我那带有尖锐獠牙的全副假牙以及黑色的外套后面那个大大的红色斗篷。

“你看上去就像萨尔伯爵。”菲评价道。

“你以前多么喜欢萨尔伯爵啊。”我想起那令人忧伤的美好岁月。还是小姑娘的菲,每次洗完澡裹上浴衣,身上就散发着儿童沐浴液的香气。她坐在我的膝盖上,我们一起看儿童节目《芝麻街》。孩子们长得太快了。人越大,便越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不是被谁按下了快进键。

“萨尔伯爵最多只能数到十,”菲说,“而且他有注意力缺陷障碍。”

“至少他在算数上比你厉害多了。”马克斯小声地说。他话不多,但只要一开口,肯定能稳准狠地激怒他姐姐。

“闭嘴,不然我把你当海豹卖给马戏团。”

“总有一天你会因为你的邪恶遭到报应!”马克斯怒火冲天,每次只要菲提及他的体重,他就会气得浑身发抖。

“我害怕得心脏都要发抖了哦,海豹小宝贝!”她不屑一顾地笑着说。

用语言打击弟弟,是菲的一大乐事。她深信马克斯是父母的最爱,而她是那个无人理睬的灰姑娘,只有王子能把她从厄运中解救出来;要么她就得等到长大成人。

我还是很爱我的孩子们,尽管有时候我也想用他们换两次保健按摩。有时候,在那些少之又少,而且在持续减少的和睦时刻,我发觉我是那么爱他们,简直爱得身体发疼。这也许是我此生最甜蜜的疼痛了。

我猜,或者说我希望,姐弟俩在心底还是深爱对方的。我也希望,弗兰克和我在承受了所有这些日常的压力后,还能像往常一样深爱对方。但是,如果真如我所希望的一样,大家都相亲相爱,为什么情况与以前不同了呢?为什么大家几乎每天都在争吵?为什么一家人共进退这件事必须在我的高压手段下才能实现?上一次我们作为一家人集体活动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当我对自己提出这些疑问的时候,我意识到,今晚不仅仅关系到打击蕾娜和拯救书店,而且代表我们文希曼一家多年以后重新作为团结的一家人共同进退。他们不久就会发现,一家人在一起多么有乐趣。今晚的新书首发会将是我们非同寻常的一次经历。也许,今晚我们将找回原本属于我们一家人、后来却失落的东西。

我们穿好行头,钻进老福特车里。我为我们感到自豪。我们一家人看上去庄严而神圣:爸爸,弗兰肯斯坦;女儿,木乃伊;儿子,狼人;我自己,戴眼镜的吸血鬼女王。四只小怪物,朝着新世界进发!

其他人的心情却不像我这么好。马克斯在看书,弗兰克抱怨他的弗兰肯斯坦方脑袋因为太大而被车厢顶部撞得砰砰作响,菲一直在发短信。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有永远发不完的短信、永远打不完的电话。在她身上,我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为什么她的耳朵里永远塞着耳机?为什么她要在自己年轻漂亮的身体上文难看的刺青?为什么清理洗碗机对她而言是一项不能完成的、必须交由大力士海格力斯完成的任务?

另一方面,我的母亲对年轻时候的我也有诸多不解:为什么我像《拜金女孩》里的主人公一样痴迷麦当娜?为什么我听杜兰杜兰乐队[9]音乐的时候要开到最大声?为什么我喜欢唐·约翰逊[10](必须承认,今天我看到《迈阿密风云》重映的时候,我也会反问自己——唐穿着粉色西装和一条百慕大短裤,看上去个头顶多有一米二三那么高)?

也许菲的班主任说的对:青少年的大脑神经突触在青春期被重新布线了。简单点说,就是人们可以在青春期的大脑上挂个牌子,上面写着:改造期间,暂时关闭。

我决定不让菲的神经突触毁掉这个夜晚。我越是保持镇定,我们越有可能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收音机里正放着鲍勃·马利[11]的《拉斯特法里教徒的震颤》(Rastaman vibration)。这是我以前很喜欢的一首歌,于是我开大了声音,跟着唱起来:“这是新的一天,这是新的时代,一种新的感觉……”

这首歌传达出的温暖融化了我的心,也许我将梦想成真,今晚将揭开我们家庭故事的崭新一页,一个新的时代,一种新的感觉。

菲终于打断我:“你真得这样做吗,妈妈?”

“啊,又让你尴尬了?”我气恼地问。

“不,没有。”她回答。

“没有?”我有点高兴,有点惊讶。

“没有,”她微笑着说,“整个计划就是一坨屎。”

看来,避免让她的突触毁掉这个夜晚,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很快就要开到丽兹卡尔顿酒店了。我向大家宣布:“我们马上就能见到斯蒂芬妮·麦耶了。”其实,我们家没有人是麦耶的真正粉丝。菲除了手机短信外根本不读任何东西,弗兰克永远没有阅读的时间,马克斯则认为麦耶的吸血鬼太“幼稚”了,他更喜欢僵尸、兽人,或者蛮族。

我们通过一条红毯步入酒店,被指引来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近两百名宾客正热烈地交谈着,手中举着香槟酒杯,我们本来也能很快融入这美妙、欢快的气氛中的,可惜一件不足为奇的小事让在场宾客目瞪口呆。在异常默契的震惊导致的鸦雀无声之后,儿子马克斯终于说出了真相:“妈妈……这里没人化装啊。”

菲补充说明:“除了我们四个傻瓜。”

在生命里的某些时刻,比如现在,你除了“哎呀,呵呵……”什么也说不出口。

菲反应最快,满足地说:“我们现在可以滚蛋了。”

这绝对是一种可以被理解的条件反射,特别是当我们意识到,现在只有第一波客人看到我们的时候。

“好主意。”弗兰克说。他可以回去继续工作了。

“不,我们要留在这。用幽默感对待这件事情嘛!”我鼓励大家。

“恐怕,”弗兰克迟疑地说,“唯一感到幽默的是这里的其他客人吧。”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几个人看着我们偷笑、大笑,甚至用手对我们指指点点。我正想接话的时候,弗兰克突然插话:“这不是你的蕾娜吗?”

果然,蕾娜优雅地踱着步向我们走来,弗兰克盯着她,弗兰肯斯坦方脑袋里的目光如痴如醉,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会不自觉地盯着有魅力的女性看。每次我发现他这种目光,都感觉如芒在背,但我从来没有向他提及过,为了不侮辱他,更不侮辱我自己。

蕾娜惊讶地向我打招呼:“你们化装了呢!”

“哦,不。”菲说。

“你说过,今晚是怪物变装派对……”我试着解释。

“是啊,”蕾娜笑了,“可化装的不是客人们,是稍后进行表演的乐队呀。”

一家人向我投来怨怼的目光。

“你是不是理解错了?”蕾娜问。

“绝对是!”我的孩子们异口同声。

蕾娜转向菲,问道:“那,你们喜欢斯蒂芬妮·麦耶吗?”

我向天祈祷,我的女儿千万别说出什么挑衅性的话来,好向我抗议她多么不喜欢这场活动。

菲答道:“我认为麦耶非常棒,棒极了。”

听到这句,我放心了。

“她绝对是我最喜欢的女作家!”菲继续说。

让人难以置信,菲居然想给她留个好印象。

“我爱斯蒂芬妮·麦耶!”

尽管她的表现有点夸张了,我还是充满了感激。看来我的教育手段并不都是失败的,菲也学会了有他人在场的时候如何为人处世。

“我太爱斯蒂芬妮·麦耶了,”她喋喋不休,“我甚至希望她把我的童贞夺走!”

我被重重地打了脸。

蕾娜也是。

菲对我报以胜利者的微笑。尽管她的嘴被木乃伊的绷带遮住了,我还是能辨认出来那笑容。

我想缓解一下紧张的局面,绞尽脑汁地想让蕾娜了解,我的女儿还是很可爱的,她不过是有点调皮罢了。可没等我开口,有个动听的讲着英文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位漂亮的姑娘是怎么评价我的?”

说话的是斯蒂芬妮·麦耶。

她穿着一身时髦的连裤装,正站在我们身后,对我们投来友好的微笑,对刚才发生的事毫不知情。我们一时语塞。对于任何一个明星女作家而言,菲的言语都会让人极度难堪,而我刚刚想到,麦耶女士还是一名正统的摩门教信徒。

她走向菲,亲切地问:“来吧,你会告诉我的。”

我看到菲震惊的表情,确信她不会再让我继续出洋相了。虽然她有时会比较过分,但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也非她愿。

倒霉的是,她还有个弟弟。他曾经在家发誓,一定会抓住机会让菲做的坏事得到报应。于是他非常友好地为麦耶女士翻译了菲刚才的话:“她希望被你破处。”

斯蒂芬妮·麦耶脸色煞白。

在这样的时刻,你会特别想说:“我不认识这些孩子。”

我试着用英文解释:“她是说她想送花给你。”

麦耶发现,菲的手中根本没有“花”,她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我,好像在说:“我是自取其辱。”

带着极大的羞耻感,她继续往前走,和其他客人交谈。我看向弗兰克,他并不知道怎么安慰我。男人在安慰人方面的天分不见得比一头大猩猩强多少。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我……我想,我还是去吃点自助餐吧。”

“我也去。”菲匆忙跟上。

“我现在感受到了狼人一般的饥饿。”马克斯迅速地投了“自助餐”一票。我的家人瞬间蒸发了。经过一段无法掩饰的沉默,蕾娜迟疑地对我说:“你的孩子并不是那么完美,是吗?”

我点点头。

“你跟丈夫相处得也不太好,是吗?”她小心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不安地问。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弗兰克目前还没有什么不当的举止。

“他一刻不停地盯着麦耶的屁股看。”

没错。弗兰克正站在自助餐桌前,从他那绿色的弗兰肯斯坦脑袋里,对距离我们几米开外的正在聊天的麦耶女士的屁股紧紧地凝望着。这真伤人,比我孩子们的表现还要伤人。其实他今天已经不止一次伤害我了。

“我们今天的首发会依然会成功的。”蕾娜安慰道。

没想到留下来安慰我的人是她!她请我来,也是向我炫耀她生活的一部分。有一点已经很清楚了,我没法向蕾娜展示我的生活比她幸福了,原因是我根本没有她过得幸福。正如少年维特不可能比古斯塔夫·甘斯幸福。

我回望弗兰克,他的毛绒外套沾上了三文鱼条的一块辣根,他却浑然不觉,全心全意地投入到“看屁股”的事业中去了。

“麦耶的屁股是填充的吧……”我伤心地诅咒道。

斯蒂芬妮·麦耶在我身后问:“What did she say?(她刚说了什么?)”

我真想像吸血鬼那样变成一只蝙蝠飞离这座大厅。

麦耶朝我们走来,问道:“What exactly is a(准确地说什么叫作)‘填充屁股’?”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吞吞吐吐地说:“Solo hablo espan~ol(我只讲西班牙语)。”

“Que es un(什么叫作)‘填充屁股’?”

这荡妇居然会讲西班牙语。

尽管我在高中学过一年的西班牙语,那水平仅限于“嗨,玛卡莲娜”之类的问候语。而这水平用来回答她刚才提出的问题显然是不够用的。

绝望的我最后用扭曲的笑容回答她:“Czi mowi Polski?(波兰语:你讲波兰语吗?)”

斯蒂芬妮·麦耶做了一个轻蔑的手势,扬长而去。一个疯婆子,穿着怪兽装,还不停地侮辱她——麦耶不值得浪费她的时间在这上面。蕾娜轻轻地拥抱了我一下,叹口气说:“我想,今天的读书会怕是要完蛋了。”

我似乎看到了不久将要发生的一幕:我的破产管理人在我的书店里踱步,高高在上地嘲笑我的财务报表,对那些蟑螂,还有堵住的马桶啧啧称奇。

然而,麦耶女士不能救活我的店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今晚我们一家人的表现就是一场灾难。没有一个人从中有那么一丁点的自豪感。也许是时候承认,我们真的不配做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