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的身体落在地上,但没有变成粉末,而是被保存在那里。
战争已经结束,原先那片茂密的森林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一眼几乎望不到底的悬崖,就这是战争的代价。
拉米鲁帝国的大部分建筑都被魔潮摧毁,就连皇宫也是如此,无数魔法的痕迹与剑痕一起保留在地面与墙壁上,有的火焰魔法甚至还在燃烧,如同战争过后残存的硝烟,柯摩晃了晃龙头,仰头爆发出一声及其高亢的龙吟,那声龙吟混杂着愤恨、恼怒、绝望与甘愿赴死的悲壮,拉长的声线里尽是悲伤凄凉,如同暗夜里凄厉的鬼哭或是战火之后飘过累累尸骨的漫漫号角,高亢的龙吟极尽之处忽而低沉下来,拖着颤音往下落,满含着无法化解的哀怨、仿徨和痛心疾首的悔恨,这声龙吟如同钢针刺进每个人的脑海里,似乎就连活下来也没有那么值得庆祝了,每个人都沉默的看着战场,有的人甚至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洛姆大人!”
一声呼唤首先打破了宁静,乔安娜扭头望去,塞恩比伯将已经死去的洛姆放在地上,引起大片的围观。
洛姆的身上带着不少触目惊心的伤痕,那把长剑也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锋利,恐怕连水果都切不开了,尽管如此,洛姆并不是被魔潮杀死的。
他是力竭而死的。
他的魔力、生命力、体力全部被用到再也压榨不出一丝力量,尽管这个男人要求士兵们榨干自己的力量,宛若一个独断专行的暴君,但面对着魔潮,他反而是把自己压榨的最彻底的那一个。
“洛姆……”乔安娜几乎说不出话来,她还记得当年的场景,为了抵挡魔潮,洛姆带着她和艾尔文建立了拉米鲁帝国,这位战士一生都在与魔潮斗争,但在最后一刻,在魔潮被完全清理掉的最后一刻以前,他却因为力竭而倒在了魔潮之中。
乔安娜把手放在胸前,低声祈祷了几句,然后把目光望向塞恩比伯,她不认识这位老人,但她想问几个问题。
“请问……您见过一个三米左右的雷电生物吗?”
“如果你指的是之前那个在魔潮里厮杀的雷电生物,它应该就在那里。”
乔安娜顺着塞恩比伯指的方向看去,“艾尔文”正从那深不见底的悬崖上攀爬上来,它的身体已经变得暗淡无光,体型缩小了好几圈,只有不到两米高,原先涌动着的电流也消失不见,看上去随时可能死亡。
乔安娜磕磕绊绊的跑到“艾尔文”的身边,想拉他一把,但“艾尔文”看都没看她一眼,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爬了上来。
乔安娜差点忘了,已经完全变成元素生物的艾尔文,早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雷电精灵看了乔安娜一眼,突然抬起他那由雷电与石片组成的爪子,轻轻地、温柔地拭去乔安娜眼角的泪水,乔安娜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与雷电精灵对视着,那没有表情也没有无关的面容上,竟然不可思议的暗淡了一下,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别……哭……”
“有……我……在……”
“要……笑……”
雷电精灵的身体还在变得暗淡,乔安娜激动地抓住它,但没用,那由雷电组成的身体正在慢慢消散,回归成空气中游离的最基本的能量粒子:
“美……丽……的……少……女……啊……”
“我……好……像……不……能……保……护……你……了……”
“愿……你……获……得……幸……福……”
说完,那高大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唯一散发着亮光的几片石板也暗淡了下去,掉落在地上变成一堆无用的尘土,雷电精灵的身体完全消失在乔安娜的怀抱里。
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只能听见乔安娜哭泣的声音。
……
“女神大人,这些人如何处置。”塞恩比伯回到了创世号上,利用某种装置对着半空中的雅芙塔问道。
“女神大人?”
雅芙塔的眼神晃了晃,她挥了挥手:“让黎明找一颗空着的没有多细胞生命的行星,这个世界另有其他的用处。”
“是……”
雅芙塔看向莱茵尸体落下的方向,走了过去,在他的尸体面前蹲了下来。
“是你的……记忆吗?”
……
在幻金帝国,有一名铸刀师。
铸刀师一生造过无数把刀,轻盈的、沉重的、坚硬的、柔软的、小到还不如手掌长、大到足以横跨十几公里的……
他的最后一把刀,是一把纯黑色的刀,没有炫酷的高能粒子和激光,没有花里胡哨的魔法符文,就是那么简单的一把刀,好像用一整块材料精雕细琢出的艺术品一般。
造完这把刀的第二天,铸刀师就消失不见了,他说过,当造出一把完美的刀时,他也就将死去。
而那把刀,就被放在他生前铸刀的地方,没人去拿,也没人去用,它被放在那里几千年之久,仿佛历经了时间的洗礼,它会变得更加锋利与坚固。
于是,莱茵诞生了。
雅芙塔她们这个种族不存在繁衍的概念,它们的诞生是自然生成的,因为某种东西,某种意义,某种情感,某种历史……莱茵的诞生,依托于那把刀本身。
理所当然的,莱茵成为了刀的主人。
也许是天赋,或者是武器占优,仅仅二十万年的时间,莱茵双脚所能走到的地方,再无敌手。
上亿年间,莱茵几乎打遍了整个帝国,他一次都没有败过,胜场更是不知几何。
而后是更长的时间,漫长的岁月中,莱茵背着那把没有刀鞘的刀,赢下了一场又一场。
他诞生的那刻起就在挑战,就在竭尽所能的变强,可是,强大的尽头,是什么呢?
他不明白。
在获得了强大到所有人都无法匹敌的力量后,该做什么呢?
他心中的热血消失了,曾经他不断挑战强者,每一次的战斗都让他热血沸腾,但现在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再也体会不到那种感觉了。
也正是在那之后,卫国战争,爆发了。
寂寞了许久的莱茵第一次听说了名为“荒”的生物,当晚他请人为他造了一副刀鞘,然后背着刀上了战场。
无穷无尽的敌人,永远也杀不完。
战场上,莱茵第一次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纵横过千百万次战场,仍然屹立不倒的金色身影。
莱茵向她发起了挑战。
然后,失败。
莱茵第一次品尝到了败北的滋味。
精疲力竭的莱茵握着刀单膝跪地,感受着身体仿佛都被撕裂的痛苦。
她持着长枪,好像赢下他毫不费力,莱茵低着头,如同败犬般落魄。
原来身体被刺穿是如此的痛苦,痛苦到他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的伤口缓缓愈合。
那之前自己挑战的那些人,他们被自己的刀切过身体的时候,也是这般痛苦吗?
自那以后,他的刀从未对其他人拔出过,他清楚的知道,拔刀的目的不是杀戮,而是保护。
他仍然高傲,只是有了束缚。
他跟着雅芙塔,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不断磨练着自己的刀技,等待着有一天,他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从雅芙塔手中获得一个荣誉称号。
每当他向雅芙塔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总说还不够。
“在帝国,能拥有荣誉称号的无一不是英雄,你也许是个天才,但距离英雄还差的远呢。”
所以,当有人称赞他的时候,他总是摆摆手。
“我只是个擅长挥刀的俗人,距离真正的英雄还差的远呢。”
……
那是叙述之塔的塔前。
说是塔,然而那座建筑算上周围的城墙,其规模要以千万公里来计算,在铺满飞船残骸与尸体的战场上,莱茵看到了远处地平线上的黑色。
第二波的荒潮,而且……只有一只。
巨大的横跨整座防线的身躯,在防线之外甚至还延伸出去到看不见的地方,简直就是来自地狱的使者。
而那巨大的身躯中,甚至还传来一道声音。
“我需要几名手下来做个实验……你们的语言应该是这么说吧?”
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天雷在耳边炸响。
那是……绝不可能战胜的怪物。
如果说把人们的力量比做数字,他可以是十,是一百,也许在未来会成为一万,十万……
然而,眼前的生物,那是不足以用数字形容的力量,要把它的存在比做数字的话,就算是千亿万亿也不够。
要打吗?不,肯定会输的。
从不服输的莱茵在心中如此判断。
那么——
“如果我们配合的话,你能否撤退?”
他这么问道。
四周响起了质疑的声音,是其他幸存的士兵,荒那庞大的身躯中再次发出声音:“可以。”
仿佛还不够,它再次补充道:
“其实你们配不配合根本无所谓,反正就算是尸体也一样能用。”
莱茵苦笑了一声,看了眼手里的刀,又看了眼四周。
荒中存在着这样的个体,这是多么重要的情报。
而要把这个情报传递出去,就要活下来。
荒要做什么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他今日所看到的都是事实。
莱茵的手中浮现符文,他第一次给自己的刀附加术式。
只要使用这个术式,无论是谁都能杀死自己,因为这个术式在攻击他时并不依赖使用者的力量,而是来自他,使用这个术式,就相当于他自己来杀死自己。
然后,杀死他的人会获得这份记忆。
莱茵操控魔力,将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
肉体不过是灵魂在三维世界的投影,灵魂才是本体,莱茵将自己的记忆连同灵魂一分为二,封存在这具身体中。
无论身体变成什么样子,灵魂都将不受感染,不被侵袭,不会改变,直到有人来杀死他,将他的灵魂吸收。
莱茵扔掉了自己的刀,向着荒走去。
“指挥官,现在的我……算不算是一名英雄?”他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
雅芙塔看着莱茵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她站起来,行了一个军礼:
“米利特·莱茵,我在此授予你独一无二的称号[绝对利刃],愿你的刀锋永远锋利,你的意志将永垂不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