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写了那么一封奇怪的信给您,实在是非常抱歉。随着季节的更迭,触目所即的景物亦显得焕然一新;难些曾被当作是爱恋,说什么喜欢又多喜欢的东西,到最后,亦不过仅是于心底处,落得一场小小的骚动罢了。什么嘛!这算哪门子喜欢?一定全是那该死的初秋节候作崇之故。这段期间,我的心一股脑地浮躁了起来,整个人就同只云雀般,叽叽喳喳地喧噪不休。倒是早先那份对自我的嫌恶,以及反复煎熬着我的强烈悔恨感,也已再无感受到。
这是培训结束之后的一个礼拜。刚开始时,我还为这种憎恶感的消失感到不可思议,但是,再仔细想想,这其实也没什么好诧异的,毕竟,我应该已经蜕变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男人了,不是吗?此刻的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崭新的男人,抛却过去的那份自我嫌恶与悔恨心绪,对现在的我而言,无疑是最大的喜悦。我想,这应该是件可喜可贺的好事吧!现在的我,拥有身为崭新之人所该具备的爽朗自信。暂居于郊区之外的几平米房屋,在接下来的几个月甚至几年中,我打算什么都不去想,仅以一个碌碌无为“人”的身份,好好地和你念叨念叨今后朴素无华的生活——就像歌声千回百转的云雀及清澈流水般,只是透明而轻快地活着!
在昨天的信里,我如傻瓜般,不停地痴笑。不过,正因我成功提交了通校声明,我才如此放肆不羁。现在我想稍微收回一些昨天的喜悦。事实上,今天发生了一件奇妙的事;为了填补前一封信中的不足,我想及早讲这整件事情的经过向您汇报一下。既然我是千回百转的云雀,也是清澈的流水,那么,看了信之后的您,可千万不能忘记我是你在冷冰冰医院中的太阳哦!
早上的化疗时间,轮到我们的时候她似乎有些紧张,紧紧的抓着我的手。她的神色明显令我放心不下,而且我知道她一定会糊里糊涂的忘记医生的嘱咐之后回来。如果对象不是我的话,或许她会连清明上河图都能袖出来;可是,遇上了我,她便是一贯的手脚粗笨外加十足不亲切。像我这样的人,在她眼里,大概只不过同颗路边的小石子罢了吧?唉,反正事实便是如此,我也无法可想。但是,对我而言,她绝对不只是颗小石子而已,所以,每次当我为她按摩身体时,我总是感到几近窒息,整个身体变得无比僵硬,连一句轻松的笑话也说不出口。
我想试着开点玩笑,但声音却若哽在喉咙里般发不出来,即便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顺畅流利的说话。结果,到头来,我只能沉默的一言不语,看来显得很不开心似的;我这样的态度,亦让她跟着陷入了困窘之中,因此,当我在帮她按摩身体的时候,不仅脸上不挂一丝笑容,连话也不会多说上半句。今天早上的化疗时间也是如此。
今天早上还发生了一件事。是在她进化疗室的时候,贾医生找上了我。我的心情不自觉的紧张起来。这是我与先生回忆白冉她时“好喜欢,好喜欢,白冉”后才有的紧张情绪。简单地说,就是一种再怎么做都无法接受事实,伤心疾首的心情。不过今天,当我在帮白冉按摩的时候,她竟忽然轻轻地对我说:“白一龙,你人最好了!”
我并不觉得高兴,我了解无论如何去回应都是无济于事的。就像刚发来的白纸被画了一道黑线一样,从她口中能说出这样奉承的话,正足以证明白冉对我只是凭空臆造而已。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我会答应你所有的要求。但我也会不知所措,借酒消愁更是常有的事了。
我们出生在这个充满自由、独立、自我的时代;作为代价,我们不得不学会品尝孤独的滋味,学会习惯孤身。我已经有好几个礼拜没有去学校了,只是普普通通的应付着几场考试,另一方面,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很羞愧。我那可悲的自我陶醉,全都被人们识破了,我几乎可以感觉得到,他们心底的那份悲悯似的讥笑。就算我已经蜕变成了全新的男人,但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也只能乖乖的闭上嘴而已。现在要把除了白冉之外其余的事情,全都忘得一干二净。男人要懂得段念才行,那种不成熟的感情,我已经不需要了。
正午时分,护士端来了饭菜和脸盆,平时,她将饭菜置于床铺旁的小桌后,总会马上离开,不过今天,她却停下了步伐,踮起脚尖,瞭望起窗外的景象。她走了两三步朝窗边靠去,并将双手放于窗框上,背对着我默默伫立着,见她的模样,似乎是在看着院子里的池塘。
我站了起来,将手插入口袋中。
“今天的菜肴是鱼吗?还有地瓜。鱼的话就要从头部开始一点一点地吃起,仔细地嚼、仔细地嚼,无论如何,非得吸收其全部养分不可。”
“请你慢慢享用吧。”
听了我的话,她倏地转过身子,也不管工作还没有完毕,便一把抱起脸盆,快步地走出房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有些失落感,心中不由得生出懊悔。难得说,她是因为我的话而一时冲动吗?就算我再怎么自我陶醉,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我这下是真的完全傻眼了。经常开怀笑语的人,会不会同时也是经常暗自饮泣的人呢?没想到,这句荒唐无稽的漫言,竟于我的眼前,如此轻易地化作了真实。这让我一下子完全失了魂,感觉自己简直是愚蠢透顶。
在我认为,即便觉得菜色不好,也绝对不得说出挑剔的话语。
一阵几乎说不上话语,仅如吐息般的轻柔声响传入我的耳中,我仰起头,发现白冉已不知于何时走下了床来到我身旁,她将双手放在身后,斜倚于窗前面对着我。接着,她露出了那无懈可击的笑容,同样以犹如呼吸般,极其细微的声音向我问道:“一龙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