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去楚雄今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州府楚雄市。——译者注:雄伟的山脉

3月16日 星期日

前一天晚上我们商定好次日早起。3点不到,我们就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叫阿洋打包行李,吃早饭,准备迎着皎洁的月光出发。

我们希望在这个礼拜天清晨尽早赶到楚雄。

等了一会儿之后天色渐亮,可那帮同行的人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为了找到自己的骡子,我们还把正在酣睡的骡夫惹恼了。他们都睡在衣服堆上,枕着一只木枕头,一个个躺在那儿的样子看起来都差不多。他们睡在自己的财物上,身下的衣服一层叠着一层,堆得像座小山丘。这样不仅解决了夜晚寒冷的问题,还可以确保财物安全。

我们吵醒了不少人,但依旧没能把我们的骡夫从衣服堆里成功地拽起来。他们要么嘟囔着表示抗议,要么坚持说队伍必须等天亮之后再出发。

我们不得不放弃了寻找,无可奈何地等下去。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在硬邦邦的小板凳上,非常不高兴。

终于熬到出发的时刻了。一行人走过平坦的乡间小路,沿途有稻田和罂粟地,还有带宝塔顶的农舍。大约9点钟,我们来到了楚雄(雄伟的山脉)城的东大门。

我们现在又回到了大路上。楚雄看起来是个富饶的地方,城外有一圈护城河,楚雄城就建在护城河围出的这片区域的中心。这里刚好位于省会云南府和我们将要抵达的大理府中间,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我们径直走进城里,这里人口密集,热闹非凡,街道两边的人家和商铺鳞次栉比。房子都矮矮的,屋顶盖有瓦片,墙壁或刷成了白色或刷成了彩色。我们此时才得知,外来游客不允许住在城里。

我们在西门外找到了一家不错的驿站。虽然房间不太好,但自从住过旧农庄里荒废的牛棚之后,我们也就习惯了这种环境。不过,房间在打扫完之后看起来也没那么糟糕,而且我们享有一项特权:在周一早上之前,这里完全归我们使用。根据最近几天的经验,这一点对我们来说,实在是莫大的享受。

安排好入住事宜,收拾好床铺,我们又把自己打理了一番,随即返回城里,去拜访那里的“云南布道会”即后来的中华国内布道会。1918年8月中国基督教教会领袖在庐山莲谷讨论云南布道问题时组成,最初称“云南布道会”,后于1920年7月改称“中华国内布道会”。该会先后在中国云南、黑龙江、四川等地开辟教区,开启了华人信徒边疆布道的先河。——译者注

我们惊喜地发现,那里第一个与我们打招呼的人竟是陈先生,他早先曾在元永即元永井盐矿,位于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禄丰县,附近建有“盐矿医院”,今存。——译者注我们的盐矿医院工作过。那所医院就建在盐井旁边,由盐税局出资兴办,主要救治因矿井事故而受伤的工人,以及得了肺炎或伤寒的病人。那里总是人满为患,经他们请求,圣公会派出医务人员在那里开展服务。

陈先生向我们表达了他最热烈的欢迎。我没有想到会遇见他,我听说他离开盐矿后去了北平,为那里的“中华国内布道会”服务。他入了会,又花了六周的时间回到这里,成了福音布道者,同时从事医疗工作。他是一位受过专业培训的医护人员,会调配药品和包扎,他的存在对于这座城市来说是一笔财富。

他说,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可以加入他们的晨祷。

晨祷集会大约有30人至40人参加,在陈先生家的客厅里举行,客厅容纳不下再扩展到庭院里。陈先生主持仪式,他身穿灰色的丝质长袍,也可能是外套,衣襟一直垂到脚面。

他一边念着祷告词,一边给自己摇着折扇,这是他的习惯。纸扇合上,表示强调,要注意他的手势;纸扇打开,他可以看写在扇子上的要点,帮助回忆祷告词内容。

我们这群听众也都拿着折扇,给自己扇风。不用的时候,可以把扇子夹在赞美诗集里做书签;妈妈们会拿它敲敲一旁调皮小孩的脑袋;绅士们则喜欢把扇子插在背后的衣领里,或者塞在袜筒里。他们的长筒袜穿在裤子外面,袜子外再整齐地包上绑腿。我注意到后排凳子上坐着一位矮胖的男士,掀起外套不停地扇着扇子。好一会儿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似乎有些不雅。

晨祷用汉语进行,仪式简单而庄重。陈先生朗读《圣经》,我们跟着读,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赞美诗:“我将举目望向群山”,接下来,信众们的祷告词各不相同(与我们的祈祷书内容不一样);最后,大家虔诚地齐唱了一首圣歌,歌词已翻译成了中文。在这个小集体当中,我还发现了一位旧相识,她是一个盲童,在云南府的盲人教会学校读过书。这所学校擅长发掘盲童身上的潜在才能。我很高兴地发现,她的才华在这里得以施展。从她的歌声能听出,她很高兴与音乐相伴。

陈先生邀请我们吃晚饭,好见一见他的妻子以及另外一位同事陈小姐。他们虽然同姓,但不是亲戚。

那天下午,我们还去了摩根小姐家,她来自美国,在楚雄工作。我一直期待着能见到她,在云南府的时候,我曾时不时帮过她一些小忙,我一直想有机会了解一下她在这里的工作开展得如何。据我所知,她表现十分出色,完成了大量工作。

我们找到了她的家,但很遗憾的是,她不在。一位中国女士邀请我们进去,告诉我们说,摩根小姐去了乡下,大概两三天才会回来。她去那里开办一所新的传教站——一所独立的传教站。

这位中国女士一下午都陪着我们。她领我们参观了主干道上由摩根小姐主持建造的新教堂,然后带我们去了他们总部。令我们惊讶的是,这座建筑原先竟然是中国人的祠堂!“祠堂”是中国人用来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

一般人认为,按照儒家实为道教观念。——译者注的观念,人死之后有“三魂”,其中一种会留在灵牌上,一种去到阴曹地府,还有一种飘荡在空中。而摩根小姐把这个供奉着众多亡灵的地方,变成了基督教会的总部。

这令我联想到伟大的思想家孔子的一句箴言,大意是:人犯错误,一是出于无知,二是因为受到了坏的影响;他还有另一句广为人知的教诲之语:“泛爱众,而亲仁。”语出《论语·学而》。——译者注

我们被引见给一群很有教养的中国妇人,她们都是跟在摩根小姐身边工作的同事,其中不少人来自中国北方。她们都立志要把福音传给自己的父老乡亲。其中有一位英语说得很流利,能接受在祠堂这样“出格”的地方工作,这足以看出她们对于传教事业的热忱。

之后,我们如约返回了陈先生家吃晚饭。那桌饭菜极其丰盛——都是陈太太和那位陈小姐准备的。我记得有杏脯、栗子烩面、酸梅辣子鸡、炸猪排,还有八宝水果沙拉。

每一道菜都很精致,摆盘也考究。我们一边分而食之,一边对美味赞不绝口——除了那道猪排!

我们讨论了很多有关传教和医疗工作的事。听他们讲述“中华国内布道会”如何依靠中国人自己的力量来发展壮大,如何收到持续且长久的效果,这些经验对我们来说很有帮助。我们发现,那些中国义工们工作做得非常好,为其他乡亲起到了很好的榜样作用。

当我们起身告辞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临别时,他们诚邀我们下次路过时来小住。

下次路过!……现在想来,比那时候更是遥遥无期了。

回到住处,我像往常一样在日记本上草草划了几笔。我总没时间好好写东西。那一晚躺下之前,我坐着想了想,把到目前为止的行程回顾了一遍。

这个伟大国度里存在着巨大的反差——这里有巍巍青山,到处山花烂漫;有凉风习习的山谷,有郁郁葱葱的山丘,有一望无垠的平原,有险峻幽深的峡谷,还有飞瀑和激流,抬眼望去,在灰紫色的远山映衬下,无边的美景一览无余……但与此同时,这里大部分人只能住在破破烂烂的房子里。愚昧、疾病和死亡,仿佛挥之不去的幽灵,始终缠绕着他们。他们的生活里,除了吃饭,似乎没有其他任何盼头或动力。

不管我和我的伙伴们多么热切地想要帮助他们,想让福音的光辉改变他们的无知和愚昧,想让他们病怏怏的身体重获健康,但与他们巨大的需求比起来,我们所能做的都只是九牛一毛。

我当时就在祈祷,甚至直到如今还在祈祷,希望他们能够得到帮助。我坚信,有一天,他们一定会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