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去河川今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禄丰县罗川镇一带。——译者注:湍急的河流

3月14日 星期五

我们4点半起床,5点半出发。与之前相比,今天早上的天气很暖和,月光皎洁,正好能为我们照亮前路。

起初,我们经过了一座宽阔的山谷,随后路面开始攀升,要爬上海拔6000英尺的高度十分困难。我们沿着山路爬了几英里,群山在晨光中显得无比壮丽,巍峨高耸的山峰间有瀑布倾泻而下,山势绵延起伏,山谷幽深险峻。后来,我们又下行了1000英尺左右,来到一条河边。

前方是一片滩涂,行进的速度因此变慢了许多。河滩的水很深,但是每头骡子都能够保证不摔倒,安全通过,我们也轻松地过去了。不过,要是下雨天我可就不敢走了。话说回来,下雨的时候估计这片滩地就被淹没了。

我们沿着河岸边往前走了几英里,忽然,我看见了一架水车。

中国人真聪明!他们做出的东西造型都充满艺术感。眼前这个粗糙而实用的日常物件,约有35英尺到40英尺高。光是看着它,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我很高兴能有机会观察它,即便是此时此刻再度回想起它也能令我开心不已。那一刻,天空湛蓝,微风拂面,我面前这个无生命的物体,看起来却是如此生机勃勃。

它外形庞大,但结构精巧。那优雅轻盈的造型一定是出自天才之手。据我们了解,这架水车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但几乎不需要维修。靠着水流带动轮桨提供动力,它能源源不断地把装满水的竹桶送出水面。

老水车“咿咿呀呀”地作响,似乎在诉说着:“我总是竭尽全力地工作。你们靠着我的本事才收获了数不清的粮食。一圈又一圈,一年又一年,比任何一个人所能记忆的时间还要久,我就这样沙沙地转动着,从来不给你们添麻烦。我一直在这里,一直准备着,一直心甘情愿,一直很快乐。人们来来往往,稻子收完一茬儿又一茬儿,河水流来又流去,只有我还在这里——一直这么忠诚,一直旋转着,低吟浅唱着,为你们取水。”

当初造这架水车的人们,一定为自己的作品感到高兴。在几个世纪前,它被矗立在此的那一刻,对当时的人们来说,一定是个相当美妙的奇迹。

不过最后不得不遗憾地和老水车说再见,因为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走了一段后,我们在路边找到了可以休息的地方。那是一小片竹林,竹子底下十分凉快。

今天已经走了整整6个小时,不但路途艰辛,而且完全靠步行。我们很高兴能停下吃顿饭。

休整之后,我们又踏上了道路蜿蜒曲折的旅程,路途两旁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

这时,我们遇到了一群约五十人的牧民队伍。他们带着大大小小的家当,正在迁往新的牧场。这群人身材矮小,看上去都营养不良,他们的奶牛看着比他们还要健康一些。这些人都是步行,队伍里还带着脏兮兮的小孩子、凶恶的长毛狗和几只离群的山羊。

我们翻过了一座分水岭,下山的路很长,好在很轻松,一路直达平原。远处的“河川”,是一个有“湍急的河流”的地方,也是一个有军队驻防的小镇,它隐隐约约出现在了我们视线里。不过,我们还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到那里。

今天一整天我们都没有遇到村庄或茶摊,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不太正常,因为一般在路上,每十里就会设有一家茶摊。

我们一行人逐渐接近河川,路上赶集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们到达小镇时,发现街道上熙熙攘攘,全都是人。

兰克斯特和我,很快就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从人们的议论声中可以知道,大多数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或几乎没有见过白人。一场展览会就此开幕,虽然没什么可看的!人越聚越多。吆喝声起了作用:“看洋鬼子啦!高高大大的洋鬼子!”买东西的人不买了,卖东西的人也不卖了……毫无疑问,大家的观点各不相同。这群人说,他们特别聪明;那群人说,他们是疯子。

人群叽叽喳喳,推推搡搡,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要住的客栈,总算摆脱了他们。

这家客栈很大,但是依然拥挤,而且很脏。

我们要了阁楼的房间,我看着旅馆的人打扫完房间,然后下楼告诉阿洋,把我们的行军床拿上去铺好。

当我们再回来时,发现另外有三个中国人,也看上了阁楼的房间。

他们竟然趁着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想办法住了进来。这三个人我们之前注意到过,我真是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们。

“一号”已经蜷缩在他的床铺上,忙着抽起了大烟。“二号”明显爱吃甜食,这会儿正吧唧吧唧地啃着甘蔗。他已经吃了好一会儿了,因为地上满是他吐出来的甘蔗渣。而“三号”正在进行一项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最浩大的清洁工程:用一支巨大的牙刷刷牙,牙刷上没有牙膏(或许他觉得买牙膏是种浪费)。他从锡壶里喝进大口的水,再吐到地上,结果地上就到处都是泥水(现在你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我们不管住在哪里总是坚持要阁楼,因为只有待在阁楼上,才有可能在晚上睡个好觉)。

我们叹了口气——但也无可奈何。

我们坐在自己的床上,极力假装听不见也看不见那些情景,只专注于自己的咖啡和黑面包。突然,阿洋从楼下大喊了一声,说他从集市买了东西回来。

我倏地跳下床,准备下去看看,结果,脑袋不小心撞到了阁楼的屋顶。

那三个中国人一阵狂笑。我猜我当时看起来一定怒不可遏,所以兰克斯特赶紧出来帮我打圆场。他提醒我,这三位绅士的笑声“很显然”是在表达同情。这时,其中一个人还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中国俗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阿洋的采购工作做得不错。他买了一只鸭子准备烤着吃,还买了豌豆、青豆和西红柿以及一些本地产的食盐,因为我们之前准备的瓶装苏打水在打包时被压碎了。

我们走出去想看看情况。还想看一下那头跛脚骡子——它已经跛了两天了。我们把它前脚的掌钉取下,发现有个脚指甲扎进了肉里。我们用氯化汞清洗了它的伤口,它的主人却满不在乎地觉得“它明天就能恢复正常了”。

我们了解到,土匪的威胁确实存在。就在当天,他们袭击了一支较小的商队,抢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

政府方面建议过我们,一旦觉得有必要,可以要求军队护送,他们随时可以为我们提供护卫。该做好准备了。

河川驻防有本地的军队,称为“短兵”。他们与一般的军队不一样,不过我看不出他们的特征和装备有什么特别。在获得长官批准的情况下,我们要和士兵们挨个儿谈妥,而报酬则付给长官。

一般来说,这种做护卫的临时工作很受欢迎,尤其我听说,中国的士兵(在那个时候)从来领不到正式的军饷。发军饷不是常事,只能算作意外之喜。他们当兵要么是被强征入伍的,要么是为了找个提供食物和住宿的地方,指望有机会比那些做苦力的人多得些好处。那时候的军队只在两种情况下会发钱——而两种都不常见——一种是马上要打仗,另一种是上面害怕他们另投他主。乡间流传一句俗话:“谁给钱,谁老大。”

有时候,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正规军也有可能变成土匪或者匪军。当一个土匪头子把一座城的长官轰出城外,他自己就成了新的长官,他的手下就成了正规军;而被赶走的长官成了下野的领袖,他的手下自然就成了匪帮。

我们让马洪鹏负责安排剩下的事后就去睡觉了。

这是多么难熬的一夜啊!我们上楼后发现,又来了第四个人。所有人整夜都在说话,所有人都有朋友来访,所有朋友也都在说话,所有人都在抽烟。人来人往的嘈杂声,喧嚣的谈话声,咳嗽声,还有刺鼻的烟雾——简直让人厌恶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