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洛孟之死(下)

洛雅反复思量母亲被捕后说的那句话,以及遗书上的每一行文字。虽然母亲自始至终没有透露威胁父亲送货的人是谁,但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只有董彪,也就是记忆中的张良锁。

洛雅记得,在包子铺偶遇父亲与董彪吃饭的那天晚上,父母向她回忆当年张良锁酒后吐真言,透露他们夫妻俩是在逃嫌犯;而他们因为心里害怕,才匿名将其举报。现在想想,这个说法其实漏洞百出,只因她当时过于震惊才没有留意。她的父母何许人也?不客气地说,是富勤街一霸。他们既不嫉恶如仇,也不胆小怕事,更不会没事找事得罪人。当初洛家与张家走得近,关系好,父母突然对张良锁夫妇出手,举报他们是盗窃犯,必然有更深层的原因。

事到如今,这一切似乎有了答案。父母和张良锁夫妇既是昔日同伙,先后到富勤街开店只是假装不认识。两家原本互相帮衬,相安无事,但张良锁夫妇越发利用她的身世对父母各种拿捏。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父母最终忍无可忍,背后放箭。

父母那晚说,张良锁改名换姓找上门来,肯定没憋好屁。而能够利用她的身世逼迫父母就范的,只能是知道父母底细的旧人。那么,除了这位董彪,还能有谁呢?

还有一点,洛雅觉得非常奇怪。母亲在遗书里说希望她找到亲生父母,还特意提供了线索,但线索仅包括她被拐时的年份和穿戴,这不符合常理。母亲能把她当时的穿戴写得这样具体,不大可能会忘了她被拐的日期、时间和地点。就算日期时间不好记,地点这么重要的信息总该有吧?可她只字未提。或许,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

另一方面,父母的老家都在河北,夭折的真洛雅却埋在济阳——洛雅推测他们当时可能是在济阳落脚,真洛雅病死后便就地埋葬。但是按照戴晋的说法,她当年被拐走的地点却是燕京。正在经历丧女之痛的父母,会有心情离开济阳跑到燕京作案吗?洛雅不确定。但她还记得,小时候她经常去张锁匠的店里玩,有一次张锁匠的老婆逗她说“咱俩的交情可比你爸妈还早呢”,她当时没听懂,回家后随口问了母亲。母亲当时脸色大变,嚷嚷着对方胡说八道,转身便去找张锁匠的老婆吵了一架,把她吓得够呛。

细细回想这一切,假设当初是张良锁夫妇把她从燕京拐到济阳,交给了刚刚失去女儿的父母,所有事就解释得通了。如今张良锁变成董彪杀回来,就是为了报当年的检举之仇。而母亲这样急于了断,除了无法面对余生、面对她,恐怕也是忌惮董彪和他背后的势力,怕他们会对她不利。但由于事发突然,母亲护她心切却来不及细想,留给她的讯息过多,才让她得以把这些凌乱的线索梳理整齐,连同准确的猜测串连在一起。

“你们知道惩罚坏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就是把他们变成好人。”洛雅突然开口,似乎在自言自语,“因为只有好人才有良知,有了良知才知道忏悔。良知和忏悔带来的煎熬,比蹲几十年监狱更有意义。让他们带着良知和忏悔逍遥法外,再将他们一棍子打进地狱,他们才能心服口服不反抗。这才是老天爷真正要给他们的——表面上是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实际上是最严厉的惩罚。因为有些事,做了就无法原谅,做了就不得宽恕。而我,就是老天爷惩罚他们的那颗棋子,这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吧!”

两位值班女警听了面面相觑,洛雅说完这番话,便要求重新做笔录。

彭祖民等人一早从天江赶往成都,陆憬然一直联系洛雅,可洛雅既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果然,到了看守所后他们才得知,孟桂珍已于昨晚自杀身亡,洛雅还在忙着更新笔录。

对于孟桂珍的死,彭祖民感到意犹未尽。和徐漫菲十几年来承受的骨肉分离之痛相比,人贩子这会儿承受的算得了什么?恩怨还没分明,她就这样一死了之,实在是便宜了她!他看在洛雅份上隐忍多时的指责与控诉还没来得及宣泄,他还没面对面亲口告诉她,他和徐漫菲才是洛雅的亲生父母,这千刀万剐的人贩子凭什么只在遗书里说句“对不起”就把自己给解脱了?他不甘心!

不过,想到自己已是洛雅唯一的亲人,彭祖民还是充满希望的。他相信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血缘能够为他们重新搭建起亲密的父女关系,让他弥补对她的亏欠。洛雅迟早会淡忘那对人贩子父母,接受他这个姗姗来迟的亲生父亲。

陆憬然见洛雅从问询室出来,赶忙迎上去,想安慰却说不出一个字。洛雅见她神情悲切,自己麻木的脸上方才有了知觉,瞬间流下两行热泪。

洛雅看着彭祖民和任骏驰在不远处跑前跑后为她交涉,心中突然一震。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后始终魂不守舍。过了好一会儿,她轻声问陆憬然:“是彭校董带你过来的?”

陆憬然不知内情,便有什么说什么:“彭校董担心你,就叫我跟过来了。办完叔叔阿姨的后事,跟我们一起回天江吧?”

洛雅沉默了一下,说:“我想留在成都。”

眼前的洛雅像是变了一个人,陆憬然心痛不已。其实早在她家迁居成都之前,她们就没怎么联系了。准确说,是洛雅一直在回避她的关心。陆憬然知道,能让洛家背井离乡的事情,必是惊天巨变,而洛雅对她都不能言说的秘密,也绝非以往的小儿女情长。她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一直想问你,突然离开天江,是因为戴晋吗?”

“为什么这么问?”

“上次回学校办事,听徐冉说戴晋支边去了。她说得莫名其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因为你他才走的。”

“哦,他去支边了啊……”洛雅愣了一下,没头没脑道,“那我也回不去了。”

陆憬然握着洛雅的手:“你现在这个状态,一个人呆在成都太让人担心了。”

洛雅微微一笑:“这是我待了四年的地方,放心吧。”

陆憬然第一次在洛雅面前欲言又止。其实这次被彭祖民钦点陪同,她颇感意外。在此之前,她毫不怀疑他对洛雅只是欣赏,但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两人关系即使清白,也绝不简单。她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只能希望一切尽快恢复平静,时间能还给她从前那个坚强乐观的死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