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文献典籍所载“悬圃”与昆仑关系紧密

《山海经·西山经》载:“又西三百二十里,曰槐江之山……实惟帝之平圃……南望昆仑,其光熊熊,其气魂魂……”袁珂:《山海经校注》,巴蜀书社,1996年,第53页。依《山海经》所记,此“平圃”与昆仑有紧密关联。郭璞注曰:“平圃,即玄圃也。”袁珂:《山海经校注》,巴蜀书社,1996年,第54页。郭璞所据何典,我们不得而知。郭璞《注山海经叙》又曰:“穆王享王母于瑶池之上,赋诗往来,辞义可观。遂袭昆仑之丘,游轩辕之宫,眺钟山之岭,玩帝者之宝,勒石王母之山,纪迹玄圃之山,乃取其嘉木艳草奇鸟怪兽玉石珍瑰之器,金膏烛银之宝,归而殖养之于中国。”袁珂:《山海经校注》,巴蜀书社,1996年,第542页。从郭璞的记述中,我们照样可以得知,“玄圃”与昆仑关系异常密切。对《西山经》以及郭璞的注解,袁珂也有自己的看法:“玄圃,《穆天子传》《淮南子·墬形篇》作县圃,玄、县声同,古字通用。”袁珂:《山海经校注》,巴蜀书社,1996年,第54页。袁珂赞同郭璞解“平圃”为“玄圃”,与李善、金开诚等认为的“玄”“县”为古今通假的说法相同,其误亦为简单通假,没能联系昆仑作深入的文化阐释。

《穆天子传》记载:“季夏丁卯,天子北升于舂山之上,以望四野,曰:‘舂山,是唯天下之高山也,孳木□华不畏雪。’天子于是取孳木华之实,持归种之。曰:‘舂山之泽,清水出泉,温和无风,飞鸟百兽之所饮食,先王所谓县圃。'……曰:天子五日观于舂山之上。乃为铭迹于县圃之上,以诏后世。”《穆天子传》,载《文渊阁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042册,第252页。理解此段材料的关键为“舂山”一语。依笔者揣摩,“舂山”即为今之“葱岭”,即帕米尔高原,是西域和中亚的分界岭,位于中国、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边境,号称“亚洲屋脊”,“北丝绸之路”有一条就是越葱岭西去波斯和罗马的。“舂”“葱”一音之转,也可能本为音译的外来词,当时的翻译用了不同文字记录这一语音而已。

穆天子姬满在位第十七年,命造父驾八骏、率六师,远涉昆仑山拜会西王母,他们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抵达葱岭,即帕米尔高原,但是,周穆王一行却认为已经到达了昆仑。为什么名为葱岭,会是该山长满青葱?此葱被带回中原,为了和中原本土葱相区别,名之为胡葱。《后汉书·西域传》载“葱岭”,李贤注曰:“葱岭,山名也。《西河旧事》云:‘其山高大,生葱,故名。'”范晔:《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第2914页。《尔雅翼》《太平御览》《本草纲目》等典籍皆载有“胡葱”,“胡葱”当是异于中原“葱”的一种近似物种,此“胡葱”可能即原产于葱岭。又有典籍认为“葱”当指颜色。《尔雅·释器》曰:“青谓之葱。”郭璞注曰:“浅青。”《尔雅》,郭璞注,载《丛书集成初编》,商务印书馆,民国二十六年(1937),第49页。昆仑本兼青黑之义(详后论),两相印证,似乎葱岭当与昆仑有密切关联。王褒《九怀》就谓“朝发兮葱岭,夕至兮明光”洪兴祖:《楚辞补注》,中华书局,1983年,第270页。,王褒此句明显模拟《离骚》“朝发苍梧、夕至悬圃”以及“朝发天津、夕至西极”的用语形式。我们知道,《离骚》中屈原的几次神游活动都是以昆仑为中心,王褒正是依据对《离骚》文脉大意的理解来创作拟骚作品的,揣摩王褒诗句,他似乎就认为昆仑即为葱岭。

《淮南子·墬形》篇的记载对解开悬圃和昆仑之谜极有价值:“禹乃以息土填洪水,以为名山。掘昆仑虚以下地,中有增城九重,其高万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旁有四百四十门,门间四里,里间九纯,纯丈五尺。旁有九井,玉衡维其西北之隅,北门开以内不周之风。倾宫、旋室、县圃、凉风、樊桐,在昆仑阊阖之中,是其疏圃……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谓悬圃,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谓太帝之居。”何宁:《淮南子集释》,中华书局,1998年,第323—328页。此说多为后世楚辞注家广为援引,特别是昆仑三层之说,影响甚巨。“倾宫、旋室、县圃、凉风、樊桐,在昆仑阊阖之中”,联系《离骚》“吾令帝阍开关兮,依阊阖而望予”句,可知《离骚》与《淮南子》的昆仑神话可能同出一源。依《墬形》所记,昆仑与“悬圃”的关系正如人体之与头顶,不可分离。

东方朔《海内十洲记》也记载了悬圃与昆仑:“昆仑山三角。其一角正北,干辰之辉,名曰阆风巅。其一角正西,名曰玄圃堂。其一角正东,名曰昆仑宫。”东方朔:《海内十洲记》,载《文渊阁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042册,第279页。《淮南子》记昆仑有三层,《海内十洲记》却说昆仑有三角,那么,昆仑到底是三层还是三角?恐怕已难于考订。但是,郦道元《水经注》曰:“三成为昆仑丘。《昆仑说》曰:‘昆仑之山三级:下曰樊桐,一名板桐;二曰玄圃,一名阆风;上曰层城,一名天庭,是为太帝之居。”郦道元:《水经注》,岳麓书社,1995年,第1页。郦道元引《昆仑说》为证,认为昆仑大山由三层组成,这与《淮南子》所记相合,所不同者为三层的具体名目。《淮南子》与《水经注》皆从纵向立体角度认为昆仑层叠相加,直插云霄,上达天庭,这似更符合昆仑作为神话通天大山的特质。而《海内十洲记》从横向平面写实的角度描述昆仑山不同方位的三个高峰,似与神话昆仑具有的通天功能相去甚远。

从《山海经》《穆天子传》《淮南子》《海内十洲记》《水经注》等诸多文献典籍对“悬圃”的记载来看,悬圃与昆仑关系异常紧密。昆仑与悬圃的关系正如人体与头部,是整体与局部间不可分离的依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