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子(中华经典藏书·升级版)
- 李小龙译注
- 3824字
- 2020-12-11 18:41:03
七患
“七患”指治理国家时的七种隐患,墨子归纳出的这七种隐患大到与邻国的关系,小到君臣之间的关系,概括了君主应该警惕的方方面面。在列举了七患之后,作者的笔锋却突然一转,谈论起“五谷”来,这只是第七患中的一部分,却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在对此的详尽论述中,作者指出,要消除七患,国家就必须有“备”,无论是心理上与策略上的防备还是物资上的储备,都要重视。而由于粮食是一个国家的根本,所以,对于粮食的储备就更应当重视,这其实也是农业文明的一个典型表现。
吴汝纶认为,这篇文章应该是两篇,一为“七患”,一为“国备”,其实他没有看到,后边大段论述“备”其实用意在于教人严密为“备”,以防“患”于未然,逻辑上仍是清晰严密的。
子墨子曰:国有七患。七患者何?城郭沟池不可守,而治宫室,一患也。边国至境,四邻莫救,二患也。先尽民力无用之功(1),赏赐无能之人,民力尽于无用,财宝虚于待客,三患也。仕者持禄,游者忧反(2),君修法讨臣,臣慑而不敢拂,四患也。君自以为圣智,而不问事(3),自以为安强,而无守备,四邻谋之不知戒,五患也。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畜种菽粟不足以食之(4),大臣不足以事之,赏赐不能喜,诛罚不能威,七患也。以七患居国,必无社稷。以七患守城,敌至国倾。七患之所当,国必有殃。
【注释】
(1)民力:此二字为衍文,当删。
(2)忧反:当为“优交”。
(3)事:当为“吏”字之形误。
(4)畜:储存,积蓄。
【译文】
墨子说:国家有七种隐患。这七种隐患是什么呢?内城、外城及壕沟等工事不足以防守,却大力修筑宫室,这是第一种隐患。如果边远的国家打到了自己的国境,而邻国却都不肯援救,这是第二种隐患。先大做没什么用处的事,又赏赐没什么能力的人,民力都耗在这些没用的事上,财宝也都用在接待这些无能的人上,这是第三种隐患。做官的只顾保持自己的俸禄,游学未仕的人只顾优待自己的知交,国君立严苛的法令来统治臣子,大臣畏惧而不敢矫正国君,这是第四种隐患。国君自以为神圣聪明,而不去咨询官吏,自以为国家安定而强大,而不注重防守,周围的邻国图谋侵略他却不知道戒备,这是第五种隐患。信任的人并不忠诚,忠诚的人却得不到信任,这是第六种隐患。储存和种植的粮食不够吃,大臣不能胜任国事,赏赐并不能让人欢喜,责罚也不能让人畏惧,这是第七种隐患。带着这七种隐患治国,国家肯定会灭亡。带着这七种隐患来守城,敌人一到国家就会倾覆。七种隐患到哪里,哪里的国家必会遭殃。
凡五谷者,民之所仰也,君之所以为养也。故民无仰,则君无养。民无食,则不可事。故食不可不务也,地不可不力也,用不可不节也。五谷尽收,则五味尽御于主;不尽收则不尽御。一谷不收谓之馑,二谷不收谓之旱,三谷不收谓之凶,四谷不收谓之匮,五谷不收谓之饥。岁馑,则仕者大夫以下皆损禄五分之一。旱,则损五分之二。凶,则损五分之三。匮,则损五分之四。饥,则尽无禄,禀食而已矣(1)。故凶饥存乎国,人君彻鼎食五分之三,大夫彻县(2),士不入学,君朝之衣不革制,诸侯之客,四邻之使,雍食而不盛(3),彻骖(4),涂不芸(5),马不食粟,婢妾不衣帛,此告不足之至也。
【注释】
(1)禀食:赐给粮食吃。禀,赐给人谷物。
(2)县(xuán):指悬挂的乐器。
(3)雍食:即饔飧(yōngsūn),招待外国使节到达时的宴礼。
(4)骖(cānfēi):古代用四匹马拉一辆车,中间两匹叫做“服”,两边的叫“”,也叫“骖”。
(5)涂不芸:不修整道路。涂,道路。芸,通“耘”,清除杂草的意思。
【译文】
五谷,是人民所赖以生存,也是国君用来牧养百姓的东西。如果百姓没有了这个依赖,那么国君也就无以牧养百姓。百姓如果没有粮食,就不能供君主役使。所以,粮食不可不努力生产,土地不可不努力耕种,用度不可不力行节俭。五谷都丰收了,那么五味就可以都让国君吃到;如果不是全部丰收,就不能全部吃到。一种谷物没有收获叫做“馑”,两种谷物没有收获叫做“旱”,三种谷物没有收获叫做“凶”,四种谷物没有收获叫做“匮”,五种谷物没有收获叫做“饥”。遇到“馑”年,做官的自大夫以下都减去俸禄的五分之一。遇到“旱”年,就减五分之二。遇到“凶”年,就减五分之三。遇到“匮”年,就减五分之四。遇到“饥”年,就全都没有俸禄,靠官府赐给的粮食了。所以,若国家遇到凶饥之年,君主要撤去鼎食的五分之三,大夫撤去悬挂的乐器,读书人停止入学,国君上朝的衣服不再做新的,对诸侯派来的宾客,周边邻国的使节,招待的礼宴不铺张,将车驾两侧的马撤去,道路不特意修整,马不吃粮食,使女不穿丝织的衣服,这些都表示国家的匮乏已经到了极点。
今有负其子而汲者,队其子于井中(1),其母必从而道之(2)。今岁凶、民饥、道饿(3),重其子此疚于队(4),其可无察邪?故时年岁善,则民仁且良;时年岁凶,则民吝且恶。夫民何常此之有?为者寡,食者众,则岁无丰。故曰:财不足则反之时,食不足则反之用。故先民以时生财,固本而用财(5),则财足。
【注释】
(1)队:同“坠”。
(2)道:同“导”。
(3)饿:当为“馑”,即“殣”,饿死的意思。
(4)重其子此疚于队:当作“此疚重于队其子”。
(5)用财:当作“节用”。
【译文】
现在如果有一个人背着孩子去井边汲水,不小心把孩子掉进井里,孩子的母亲一定会赶快拉他上来。如今年成大欠、百姓饥饿、路上有饿死的人,这种痛苦要比把孩子掉进井里更重,难道可以忽视吗?所以,在收成好的年头,百姓就仁义善良;遇到荒年,那么百姓也会吝啬而凶恶。百姓的性情哪里能长久不变呢?生产的人少,而吃的人多,那也就不可能有丰收的年头。所以说:财物不足就反省是否重视农时,食物不足就反省是否节省用度。所以从前的贤君按照农时来生财,巩固根本并节约用度,财物自然就丰足了。
故虽上世之圣王,岂能使五谷常收,而旱水不至哉!然而无冻饿之民者,何也?其力时急,而自养俭也。故《夏书》曰“禹七年水”,《殷书》曰“汤五年旱”(1),此其离凶饥甚矣(2),然而民不冻饿者,何也?其生财密,其用之节也。故仓无备粟,不可以待凶饥;库无备兵,虽有义,不能征无义;城郭不备完,不可以自守;心无备虑,不可以应卒(3)。是若庆忌无去之心(4),不能轻出。夫桀无待汤之备,故放(5);纣无待武王之备,故杀(6)。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然而皆灭亡于百里之君者,何也?有富贵而不为备也。故备者,国之重也;食者,国之宝也;兵者,国之爪也;城者,所以自守也,此三者,国之具也。
【注释】
(1)“故《夏书》曰”二句:《夏书》、《殷书》,指夏、商两朝记录文诰的典籍。
(2)离:同“罹”。饥:原作“饿”。
(3)卒:同“猝”。
(4)庆忌:春秋时期吴王僚的儿子,吴王阖闾杀吴王僚而夺取政权后,怕在卫国的庆忌会讨伐他,便派刺客要离投奔庆忌并骗取了信任,并把庆忌骗出卫国后刺死了他。
(5)放:据说夏桀被商汤打败后,被流放到南方的南巢。
(6)杀:据说商纣兵败后自杀于鹿台。
【译文】
所以,即使是上古的圣王,哪能使五谷常获丰收,而且旱灾水灾从不降临呢!但是那里没有受冻挨饿的人,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努力按农时耕种,而且自己的用度也很节俭。所以《夏书》记载说“大禹时有七年的水灾”,《殷书》记载说“商汤时有五年的旱灾”,这时他们遭到的饥荒极为严重,然而百姓却不受冻挨饿,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生产的财物很多,而使用起来却很节俭。所以粮仓里没有储备的粮食,就不能应付饥荒;武库里没有准备好的兵器,即使是正义之师也不能征伐不义的军队;城郭的防备若不完善,就无法守卫;心中没有长远的思虑,就不能应付猝然的变故。就好像庆忌没有离开卫国的心思,就不会轻易出境而被杀。夏桀没有对付商汤的准备,所以被流放;商纣没有对付周武王的准备,所以被杀。夏桀和商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却都被方圆仅百里那么大的小国之君灭亡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虽然富贵却不作防备。所以,储备,是国家最重要的事;粮食,是国家的宝物;武器,是国家的利爪;城池,是守卫国家的屏障,这三者都是保护国家的工具。
故曰以其极役,修其城郭,则民劳而不伤;以其常正,收其租税,则民费而不病。民所苦者非此也,苦于厚作敛于百姓(1),赏以赐无功,虚其府库,以备车马衣裘奇怪。苦其役徒,以治宫室观乐,死又厚为棺椁,多为衣裘(2)。生时治台榭,死又修坟墓,故民苦于外,府库单于内(3)。上不厌其乐,下不堪其苦。故国离寇敌则伤,民见凶饥则亡,此皆备不具之罪也。且夫食者,圣人之所宝也。故《周书》曰(4):“国无三年之食者,国非其国也。家无三年之食者,子非其子也。”此之谓国备。
【注释】
(1)“役……百姓”四十字:原错入《辞过》篇,今依文义移此。
(2)裘:当作“衾”。
(3)单:通“殚”,尽。
(4)《周书》:记载周代典章文诰的典籍。
【译文】
所以说,按正常的劳役,去修城郭,百姓虽然劳累却不伤民力;按正常的征税标准,去收取租税,百姓虽然破费却不至于困苦。老百姓所感到痛苦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苦于对百姓的横征暴敛,用最高的奖赏,赐给没有功劳的人,耗空国库,来制备车马衣裘、奇珍异宝。使服役的人受苦,来建造宫殿以供观赏享乐,死的时候要做很厚的棺椁,做很多陪葬的衣物与被褥。活着的时候修建楼台亭榭,死了又大修坟墓,所以在外则百姓受苦,在内则国库耗尽。上面的君主还不满足于自己的享乐,而下边的百姓却已不堪其苦。因此国家一旦遭受到敌国入侵就会败伤,百姓一旦遇到饥荒就会流亡,这都是储备做得不好的罪过。再说了,粮食是圣人所珍视的。所以《周书》上说:“国家若没有三年的粮食储备,这个国家就不再是这个君主的国家了。家庭没有三年的粮食储备,家里的孩子也将不再是这个家庭的孩子了。”这就是所谓的“国备”。